阳泉与涉县隔百来里,井陉与滏口陉连字数都不一样,这都能弄错……
容珏无语了。
“既然是来了恒山郡,那这兵应该还没援出去吧?”她道。
迷路也不是没好处,至少还没来得及去武安,也掉不走武安的军队了。
虽说恒山郡也有驻军,但傻子也知道远水不救近火的道理,她总不可能让恒山郡的军队跨四个郡的路,去援助魏国吧,四百多里的路,供军队的粮草都要好几百车了。
“援出去了……”绯桃脸色垂败道。
“援出去了?”容珏不可置信,“是援恒山郡的兵去的?”
“恩……”绯桃道,“恒王不是在恒山郡的石邑就藩嘛,五天前公主您就去找了他。让他调石邑的武卫、侯卫、骁卫三军,去相州援魏治水。”
“我那弟弟……不会同意了吧?”
若这恒王真是容玥托生的,按照容玥的性子,这种侵损她利益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步甲的武卫军与侯卫军不会被调出去,骁卫军不好说,倒是有可能真援出去了。毕竟骁卫是骑兵,兵卒少,行军又快,若是要从北地跨四郡援魏,骁卫倒也合适。
而武卫侯卫得留着守城,防着北方边境。
她虽不知晋魏燕三国边界是如何划定的,但北部的突厥不可不防。
绯桃偷看了她一眼,声音细的微不可闻,“恒王同意了大半……”
“大半?”容珏眯眼。
绯桃解释道,“恒王一个月前刚从秦国商人那里私买了一千匹河曲马,打算明年春天围猎时用。结果被王府长史发现,就全充公给了骁卫军,把老病的战马换成了新马。所以公主你问恒王要人的时候,他没舍得骁卫军里的马,就只让武卫与侯卫去了。”
容珏已经惊了,还能有这样的操作?
“大量兵马调动,就没引起北地突厥的注意,他们就没有动作?”
“没有。”
容珏刚要舒一口气,却听绯桃道,“但燕军第二天就派兵围城了。公主你说石邑城大,城门众多,而城中兵卒不够,燕军多面强攻之下,怕是难守住。恒王听后害怕,就带着您与王府属吏,由骁卫护着连夜逃来了井陉关。”
大敌当前,统帅弃了一城百姓独自逃了?
“你之前说,恒王又弃城西逃是怎么回事?”容珏按着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昨晚石邑被燕军攻破,消息传来了井陉关,恒王听后又开始怕燕军再西进来打井陉关。吃晚饭的时候就来找公主,想带公主你一起再往西逃一点,去娘子关。”
绯桃道,“井陉关以西就入了陉道,陉道狭窄,两面峭壁,骑不了马,只能牵行,恒王的意思是,骁卫在里面也逃不快,索性就丢在井陉关。若是燕军打来了,他们还能挡一阵子,若是不打来,那就更好了,一来一去也少的走。”
这弟弟……
男人果然是胆小怯懦,适合养在后宅,与国家兵事上绝不能委以大任!
“我没拦着他?”容珏道。
“公主你怕失了石邑后又让骁卫覆灭了,皇上会怪责,就没答应,也叫恒王别逃,还让奴婢看着点恒王。”
虽是怕被皇帝责备才没跟着逃走,但好歹没再做出弃城的事情来。
其实相较于骁卫的覆灭,在容珏看来,更重要的是井陉关本身,这个关绝对不能丢,因为井陉对国都在晋阳的晋国来说实在太过重要了。
从冀州经井陉入并州,就直接能到晋阳北两百里的阳泉。而阳泉与晋阳之间,几乎没什么险塞关隘。
被敌国屯兵于离国都仅两百里且中间又没有天险的地方,这基本等于将国家存亡放在了敌国的手上。
这不像滏口陉,即使敌军到了涉县,也还有上党与西河两郡拦着,有雀鼠谷的狭地可以据守。
井陉一丢,燕国的军队就能长驱直入到并州中腹之地,像一把利刃直插晋国的心脏。
而要守住井陉,就必须守住井陉关与娘子关。
娘子关位于井陉中段,前后都是狭长的陉道,虽然不容易被攻占,却也不容易出城迎战,若被围,就陷入了只能固守的境地,一旦城中粮草耗尽,关将不攻而破。
从石邑带来的军队只有骁卫,让骑兵在陉道里面作战,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若是放弃井陉关真去了娘子关,就相当于放弃了马上作战,让骁卫军转为步兵应敌。
而骁卫军的武器又主要是马槊,要比普通用的步兵长矛来的沉重,在马上时可以凭借着战马的冲力进行杀刺,甚至能同时挑穿多个敌人的身体。
可一旦转为步兵,这沉重的马槊就沉了拖累。反应不如步兵快,也比步兵更容易陷入疲倦。
所以,要守晋阳,必守井陉,要守井陉,绝不能失井陉关!
“你昨晚是怎么看着恒王的?”容珏问道,话中并无怪责的意思。
“奴婢就跟恒王的亲卫队长说了,让他们不许带王爷走,又亲自在恒王院外守着。亥时的时候,有些犯困,怕误事,就让两个洒扫丫头替我看着,想来她们两个人,也不会同时睡过去。”
绯桃有些懦懦,“谁知道奴婢今早再去恒王院时,发现她们两个靠着门都睡过去了。进到院里发现恒王和他的乳母还有守院的亲兵护卫都不见了。恒王主屋里放着的从石邑带来的珠宝玉器和他的衣服也都带走了。”
钱财要带走,骁卫却可以放弃吗?替国家戍守边疆的将士居然还比不上铜臭死物?
“恒王的守卫有几人?”
“有十来个。”绯桃道。
“都是宫里带出去的?”容珏道。
“不是。王爷一年前就藩时,除了王府属吏,还带了乳母和五个宫中的宿卫。剩下的应该是在石邑就藩时新收用的。”
说着绯桃垂头道,“是奴婢大意,才让王爷逃了,没能完成公主的嘱托,还请公主责罚。”
“那两个替你看门的丫头醒了吗?”
“醒了的。”
“问过她们是怎么睡过去的吗?”
“问过了。”绯桃道,“说是坐在门口上聊天,也没闻到异味,不像中了迷香,突然困意就来了,也没记得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没有异味便不是迷香吗?也太天真了。
“恩,我知道了。”容珏点了点头,“恒王院也是如这个院子,是石板地面吗?”
“是的,井陉关镇将府的院落都是一个规制。”
“好,我知道了。”容珏点了点头道,“下面我要你去做几件事,你听好了。”
“恩。”绯桃点头道。
容珏吩咐,“你先去准备一盆清水,倒一升墨进去,倒在恒王院的院内门处,然后把门锁了,别让人进去。再去恒王属吏处,把王府长史、参军、录事三个给我叫来,一刻钟后到我院里,记得叫录事把恒山郡及周边郡县的地图、记录藩地属吏编制与驻军情况的册子一并带来。
“是。”
“接着你就再去井陉关的西门,找昨夜执勤的守将,问恒王一行人是何时出的城。哦,回来时,记得看看路上有没有包子铺,有就顺便带十个回来。”
以前在漠北,冬季蔬菜肉食少,只有窝窝头吃。于是每到吃饭的时候,一群人就围一块儿,一边啃窝窝一边谈美食,什么肘子蹄髈排骨扣肉的,那会儿李婕就说起过井陉关的包子,她说那儿的包子皮薄肉大贼好吃,尤其是刚出炉的,又烫嘴又香,一口咬下去汤汁四溢,爽的只想叫爹!还详细地描述了不同肉馅的包子吃起来的感受,馋的人哈喇子流下来都忘了吸溜,全冻下巴了。
回忆旧事,容珏咽了咽唾沫。
“公主,包子是要萝卜馅儿的还是梅菜馅儿的?”绯桃问。
“要菜的干嘛?”容珏横眼道,“全买肉的!豆腐肉的、梅干菜肉的、扣肉的酱肉的,肘子肉有的话,就再多买两个。”
肘子肉的包子也有的吗?唔,她也馋了。绯桃跟着一起咽口水。
“等你回来了,就再回恒王院子,进去看看撒墨水的地方是全黑的,还是有些地方墨水淡了,或直接没了的,回来跟我说。”
“是,奴婢记下了。”绯桃道。肘子肉包子要十二个!
“公主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有,但你做不来,”容珏道,“镝儿呢?”
“滴翠去石邑了。不是公主您昨天让她去的吗?”
“去做什么了?”容珏道。
她本来是想有旁的事叫崔镝去做,不过既然去了石邑也好。虽然不知道她是去做什么的,但多少总会注意到燕军的动向,回来倒是也能问一下。
“公主您只单独跟滴翠说的,没跟我讲。”绯桃有点儿小委屈道,“走前我问她,她也没告诉我。”
容珏失笑,“陶呀,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每次在镝儿那吃了瘪,都要把她名字倒过来念解气。先前我就觉出不对,原来是为了这个事啊。”
绯桃一愣,“奴婢没将她名字倒过来念啊,滴翠就叫滴翠啊。”
“行了陶斐,都倒念半天了,气该消了。”容珏道。
绯桃急道,“奴婢真没骗公主啊。这还是我们入宫时您给改的。”
“我改的?”
“是啊,”绯桃道,“奴婢入宫前叫叶绯,滴翠叫江荻。公主您说枫叶到了秋天才会变红,荻花也是秋天才开的。你不喜欢,就给我们改成了绯桃和滴翠。”
“叶绯?你姓叶?”容珏道,“你娘不是陶如青吗?你什么时候姓叶了?”
绯桃怔愣,“奴婢娘是叫陶如青,可奴婢爹姓叶啊。奴婢自然是跟着爹姓叶的呀。”
跟爹姓?
这世界不但让男人当权,还得跟爹姓?
容珏笑了,哂道,“那我现在是不是该叫王珏?”
“公主您怎么会叫王珏啊,您叫王凌麓呀!”绯桃道。
王凌麓?
这是她长平二年去江州时用的化名,是将庐陵王三字反过来的谐音,她现在怎么会叫这个?
“公主……”绯桃偷眼看她,小心翼翼道,“您,您是不是忘了很多事……”
容珏看着丫头圆圆的脸上那显而易见的担心,笑的有点苦涩,手搭在她的肩上,“不是我忘了,而是你们都变了……”
她还是她,哪里变了?
绯桃不太明白她的话,却看得出她家公主方才的笑透着点无力悲凉,她也跟着心酸起来。
正想着要如何安慰,突然感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绕过了自己的脖子,然后后颈就被勾着拉了过去,连带着她的人都往前踉跄了几步。
“陶儿啊~”容珏勾着绯桃的颈脖子,声音一片清亮,里头还透着狡狐的笑,脸上却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既然你这绯桃的名字也是我取的,有没有兴趣再改次名啊?你看陶斐这名字怎么样?”
绯桃觉得自己之前一定是眼神不好了,才会看出什么无力悲凉!
她家公主分明就是憋着大招等她上钩呢!忒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