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珏少年时就很少照镜子,主要是觉得容貌对女人来说没用,女子立世看的是功业。
后来在军中跟李婕等人混久了,更是不修边幅,随性而来。
是以每次回京,都会遭言官弹劾,说庐陵王衣冠不整,仪容有失。
连母皇都不止一次说过她,让她出门前照个镜子,正了玉冠再出来,她那儿积的参她的折子都叠的丈高了,她看着就头疼。
容珏笑着应下,但大多时候还是懒得揽镜。
这也就是她以为自己借尸还魂时,见了妆奁里的银镜,也没有照看的原因。
脸嘛,谁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三眼两鼻的怪物。
如今她却狠狠打脸了。
对着蝶戏娇兰的银镜盯了半天,手微微颤抖。
镜子女子天庭饱满,方额广颐,玉面琼鼻,一双杏眼濯濯有神。
——这个是她没错。
虽五官还带点稚气,但也已有后来的影子了。
但……
涂粉涂得惨白的脸,抹了口脂殷红似血的唇,还有被修成了细细弯弯两道的眉……
——这绝对不是她!
虽说她年少荒唐时也学京中士族女在髻上簪花,效仿风流,但涂脂抹粉,描眉画唇这种郎郎腔的事情,她是打死都不会做的。
将银镜扣回妆奁里眼不见为净,深吸口气平复下起伏的心绪,容珏转头看向绯桃,打算先解了心中疑惑,再去冲澡。
“你方才说十年前夏朝亡国,天下分崩。晋国是晋国公在并州自立建的国,国君是我的父亲,而我是晋国的公主……这公主是王女的意思?”
从她醒来起陶儿就一直公主公主的叫她,也不像以前那样喊她小姐或者王了。
公主……
在心里暗念了一下,可是国公之主的意思?
公侯伯子男,公位于五爵之首,而国公之主又凌于五爵之上。念起来倒是比王女要更气派些。
容珏内下暗忖。
“是呀,”绯桃忙点了点头道,又补充,“公主您是容皇后所生的,是晋国唯一的嫡公主。”
“嫡公主?”容珏道,“就没胞妹?”
绯桃摇摇头,“容皇后只生了你和恒王。”
“容皇后?皇后姓容?”
“是,皇后是姓容,是上一任老晋公的女儿。老晋公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是皇后,一个是晋阳夫人。”
“皇后可是名恬,这什么晋阳夫人可是叫容慎?”
绯桃点头,“是啊。”
她还是她,她母皇也还是她的母亲,晋王依旧是她姨,只是容玥去哪了?
还有这什么恒王……难不成就是容玥?容玥托生成她弟了?
想到这,容珏倒是忍不住笑了。
若让容玥知道自己重生后她却成了个男人,八成是要气炸的。
她居然有点想看这一幕。
随即又想到,现在的世界似乎是个男人做皇帝,女人为皇后,阳盛阴衰,雌伏雄起的世界时,脑壳就疼了。
揉了揉太阳穴,容珏问道,“既然皇后姓容,那皇帝姓什么?”
她父君蓝颜早逝,在她不满一岁时就不在了,母皇在父君死后,有过三个侍夫,也不知道这晋国皇帝是刘贵君,李贵君,赵贵君中的哪个了。
绯桃却死抿着嘴,半天不回。
容珏眉一挑,斜眼横扫过去,“嗯?”
她倒是没要吓人,但毕竟是沙场里磨砺过的,不自觉便带了威势。
绯桃被吓了一跳,往地上一跪,“公主,皇上的名讳奴婢不敢说!”
唔,也对,是她欠虑了。
“起来吧,那我换个问题好了。”将地上的丫头一把捞了起来,放在圆凳上,容珏想了想问道,“皇后是什么时候和皇帝在一起的?是我十岁时,十三岁时,还是……”
赵贵君是母皇践祚当了女帝后才收的,当时她都十七了。而眼下她才十四,那就不是他了。
“没有还是了,就这两个。”容珏道,“你回话吧。”
绯桃眨了眨眼道,“皇上娶皇后自然是在生公主之前呀,怎么可能会是在公主您出生后呢?不嫁给皇上,皇后又怎么能生得出你啊?”
容珏也眨了眨眼,然后怔住了。
在生她之前。
那岂不是……
“这晋国皇帝可是姓王,叫王煦?”
绯桃被吓的双腿一软,又要从凳子上往地上滑。
容珏将人夹扶住,“不用你说出来,你只管眨眼告诉我。是就眨两下眼。”
说着就紧紧盯着绯桃。
绯桃被她盯得紧张到不行,瞪圆着一双眼,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忘了回答,忙开始疯狂眨眼。
“够了够了,”容珏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好,我知道了。”
绯桃却觉得她家公主此刻的笑容是深深入到了眼底,是真的在高兴。
容珏的确高兴,因为王煦是她父君的名字,而这世,她的父君居然没有早逝!
她的父君姓王,是太原王家的少爷,少有美名,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俏郎君。
母皇十六岁时去王家贽雁,十七岁娶他过门,隔年生下容珏,又怀了容玥。
只是蓝颜薄命,在母皇二次怀胎时便病逝了。
母皇因此心头大恸,不足月便将容玥生了下来,这也就是容玥先天不足,常年靠药吊命的原因。
女人受孕不易,但一旦怀了,这胚胎便如长在腹中的肌腱一般,是想甩都甩不落的。
想当年李婕五十五岁生子,临盆前还在演武场练兵,拿着一对百来斤重的擂鼓瓮金锤在一群新兵间走的是那叫一个虎步生威,骂的也叫一个天颤地裂。然后猛地脸色一变,丢下大锤疾步如飞地去边上大帐里生了李梅。半盏茶功夫又提着裤子出来,一边系腰带,一边让老廖把方才她不在时偷懒的那几个兵油子给拎出来,她要单独操练。
可惜后来胡氏病逝,李梅又夭折,将军凄老……
哎,不想这个,跳过跳过。
她虽到死还是个雏,但也知道女人生娃就跟吃饭拉屎一样,简单的很,滑胎早产这种事发生概率极低,早产千中之一,滑胎万中无一。更遑论她母皇怀容玥时才十九岁,身体无病,少年健勇。
容珏常想,母皇应该是爱极了她的父君,不然又怎么可能发生这千分之一的早产之事。虽然后来也有了其他侍夫贵君,但却一直没有再替旁人生子,凤君之位也是为她的父君空悬着。
于是她从小很好奇自己的这个父亲。
她长得像母皇,以为容玥像父亲,可容玥是鹭鸶眼,筠娘却说过凤君是上斜的吊眼。
所以她只能在容玥的脸上加一双吊眼来想象。但容玥毕竟是女人,男女在五官眉形上总是存在差异的。
如今父君未死,那她岂不是可以亲眼见到他了。
容珏道,“我父君现在何处?我想见见他。”
“皇上,皇上现在自然是在晋阳的皇宫里啊。”绯桃道。
晋阳的皇宫?
对了。母皇问鼎天下后,定都洛阳,因其处天下之中,方便调度。
而今历史却不是原来的历史,夏朝提前覆灭,天下分为六国,晋国的地域疆界自然不如她大殷来的那般幅员广袤。
好在晋阳城也还行,是母皇曾经的封地,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也算熟悉的很。
却听绯桃又道,“公主,我们现在在井陉关呢,您怕是一时见不到皇上的。”
容珏挑眉,“井陉关?太行山的井陉关?”
绯桃道,“是呀,我们不是来调兵援魏的嘛,就到山东来了。”
“魏国是因何事向我们求援的?”容珏道。
“公主您又不记得了,是因为洪涝和匪患啊。”
所以即使历史改变了,但该来的自然灾害还是会来吗?
“今年八月时发了大水,跟着山东的冀州兖州就闹了匪患。我们晋国还好,大部分疆土都在并州,只有恒山、赵郡、襄国和武安在山东。而且这四郡又都没挨着黄河海河,又多筑有水坝石堤,虽也有少数河川泛滥,但灾情并不严重。”绯桃说道。
“但魏燕两国就不同了,燕国海河与黄河入海口处的六郡,魏国横跨黄河两岸,周边十数个郡县都遭了灾。魏国又要治水,又要剿匪,实在忙不过来。所以魏太子就向我们晋国求援治水了。”
“父君没同意?”
“恩。皇上说还是晋国百姓为重,就以‘晋国山东虽没有遭水患,但太行山以西临河的河东与河内两郡却也要治水,抽调不开兵力’为由,推了魏太子所求。”
“自然是不能答应的。”容珏道。
山东之地大规模的水患群盗,晋国虽无水泛,却焉能保证不出匪盗。
河道是死的它不会动,人还能在一个地方等死不成吗?
尤其是在周围临县都是群盗,官员又无镇压之力的时候,又如何能保证魏国燕国不会祸水东引,让盗匪横掠扰晋呢?
前世的时候,武安郡就是因为与黄河边受水灾最重的相州、武阳、清河三郡相邻,成了后期匪患最重的地方,县衙被群匪攻占,官吏也叫盗贼杀死,粮食被夺,男人被掳。百姓无以生计,便又入林为盗,去劫掠周县。贼寇城,民变匪,陷入恶性的循环,最后的景象竟是比水患的地方还要惨烈上十倍。
如今晋国要做的不是好心的去帮人治水,而是关紧庭门,防止匪盗入自己的后院。若有余力,倒可赈粮救济周边郡县的百姓。
只是……毕竟不是自己的国家,国君怕是不肯的。
容珏眯眼,这便是天下分崩的弊处,都只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可怜的只是百姓而已。
“公主,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绯桃道。
“哦?我是怎么说?”容珏道。
“你说魏国的百姓与晋国的百姓在大夏时都同为子民,尤其是两国邻接处,一河之隔的两村村人可能曾互为伯叔兄弟,如今相邻郡县受灾怎么能不管。得集中兵力把魏国境内上游相州的水治了,匪患自然也能平了。”绯桃道。
虽然出发点也全是为了魏太子就是了……绯桃内心吐槽。
去相国治水吗?倒也有几分眼力。前世母皇不就是先去的相州嘛。
还在邺城结识了当时刚从西域请调回来在相州为官的杨潇,两人一道治水剿匪,先将相州治好,再一个北上剿匪,一个沿河治灾,配合极为默契。
母皇后来起义,杨潇便以相州投诚,母皇践祚后,她也被封为了丞相。
“不对,”容珏突然说道,“你说我想去相州治水?”
绯桃点头,“是呀。”
“那我怎么会在恒山郡的?不是应该去南边的武安郡吗?”
井陉关属于恒山郡,在郡治石邑的西边,也是太行山八条陉道之一井陉的东出口。
晋国在山东四郡,从北到南排列,最北的恒山郡,最南的是武安郡。
黄河在南边,要去相州治水,自然是要走滏口陉去武安郡的滏阳城啊。
“这不是走错陉道了吗。”绯桃一脸一眼难尽的表情。
“走错陉道了?”
“当时我们从晋阳出来到了太行山边。滴翠说南边涉县那条陉道是去滏阳的,可公主您偏说阳泉那条才是去武安郡的滏口陉。您还说您出来前彻夜翻看两国地志图,绝对不会迷路!”
“绝对不会迷路?”容珏眼皮直跳。
“恩……”绯桃轻声,“然后我们就沿着井陉来恒山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