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珏披上细鳞甲就与胡广元赶去了城墙头,原本银亮的盔甲涂了墨后,倒有些像她前世的玄甲。
到了东城墙头,镇将吴勇与另一个姓曹的镇副已经在了。
吴勇换下了平日里穿的虎皮裆铠,另套了身防御功能更好的铁甲,只是那耀眼亮色甲片一看就知道是出自管事之手。
男人真是越老越骚,尽爱这花里胡哨的东西!
容珏摇头啧了一声,直接问道,“多久前发现燕军入盆关的?”
吴勇忙道,“已经有大半个时辰了。”
容珏看了他一眼,“那怎么现在才来报?”
“公主息怒,”吴勇忙道,“山道口距离最近的城墙也有六七里路,从这看过去其实看不太清,只能大概望着一个模糊的影子。而且自燕军入山口后有三四刻钟的时间动静,也没有往井陉关移动的迹象,守城士兵便以为只是山道口处起了沙尘,不敢妄自上报。”
孙翌孔连胜在缓坡处伏击燕军,虽然骑兵突袭不能长久恋战,但却能起到打乱敌人阵型,消磨士气的作用,且骁卫又是从燕军中间截断的,使其先头部队大乱,而后头的尾巴依然被困在山道里出不来,人心更是慌乱。
经此一乱,战后重整阵型,处理伤员,清理战场,势必又要花去不少时间。燕军人数庞大,只用了三四刻钟就能列队重新行军,这个燕太子肖铤的统军布兵的能力不弱啊。
绕过吴勇与曹镇副,容珏与胡广元来到城墙边,双手扶在箭垛的黑砖上,远眺盆关的东北处。
原本盆地边缘与山相接的地方,现在多了一条细长的黑线,伴着尘土正往井陉关城的方向缓慢蛇形过来。
“那就是燕军?”胡广元问道。
容珏点了点头,评价道,“一字长蛇阵。”
胡广元问道,“在旷地上摆一字长蛇阵吗?”就不怕骑兵突袭?
容珏听出他话中的意思,笑道,“老胡啊,你该不是以为一字长蛇阵就是让士兵横排列队吧?”
“呃……”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胡广元被说中心事,脸上刷的一红。
容珏见状笑道,“老胡啊老胡,你记数行,行军打仗的事是真的不行,有空得向孙先生学一学了。”
胡广元被她说的脸更红了。
他本就是明经科出身,能识文断案,处理公务,但是对阵法这些的确知之甚少。
容珏道,“长蛇阵是十大古阵之一,其阵两头是轻骑兵,中间是步兵。虽叫一字长蛇阵,但中段步兵可不是单列的,少也有十几列,多则上百列,这个要看军队的规模。像燕军这样的,中段起码有百列。且步兵阵前后都是枪盾兵,可御防骑兵冲刺,中间是弓手,可拉开敌我距离。”
“一字长蛇阵在作战时,首尾的骑兵可同时进行包抄劫掠,而中段的步兵长阵则可以进行横撞。而在防守时,骑兵可自两边进入到‘蛇腹’的步兵列阵里,形成四面皆是枪盾的防御阵。是一种可攻可守的杀阵。”
胡广元道,“那岂不是没有克制之法了?”
“天下没有不可破的阵,天地三才阵就可以破它。”容珏道,“两翼用战车与枪盾兵防它首位的轻骑,中间则先以重骑兵冲阵破它的枪盾兵,再率步兵突入,一字长蛇阵也就轻易破了。”
说着,容珏又叹气道,“只是我们如今拿不出战车与足够多的步卒。”
能否破阵的关键,其实也是要看两军的战力,若是战力悬殊,就是能克制它的天地三才阵用起来也如以卵击石。
肖铤以一字长蛇阵行军,就是吃定了晋军兵力不足,且只有几千骑兵游击作战这点,这才以枪盾防御中段,再以两翼轻骑做好追击的准备,若此时骁卫再去突袭,怕是会损失惨重。
“滚木礌石金汁马拒都准备好了吗?”容珏转头问道。
吴勇马上道,“都准备好了。滚木礌石都在城墙马面处呢,金汁在城下,锅炉都架起来了,随时可以煮。”
“恩。”容珏点了点头,又问胡广元,“老胡,宋老头那边的箭做的怎么样了?”
胡广元道,“宋君先中午的时候就已经说动了三千多的百姓。下午时已经让泰行铁铺的黎铁生教着制箭了,加上铁铺伙计一起赶工,目前第一批的七千支短箭都做好了。只不过第二批短箭的箭簇尚未完全冷却。”
第二批的箭簇是上午时才浇筑的,钢水在陶模里自然冷却的慢,至少要五六个时辰后才能出模,怕是全部出来得到晚上亥时了。这个容珏早就有所预料。
“七千,差不多也够用了。”容珏道,“让人将其中五千箭支箭送来东城墙,两千支送去北城墙,分配给守城的弓箭手,每人至少十支箭。”
胡广元道,“西门不用吗?”
“不用,燕军来不及攻那边的。”容珏道。
却见胡广元,吴勇,曹镇副都一脸莫名的看着自己,只得再解释道。
“现在都申时四刻了,燕军离井陉关的城池还有四里路,等他们到城下,都酉时。而此地过了酉时六刻天就黑了。要在一处陌生的地方攻城本就是难事,何况还是在天黑的情况下。所以就算燕军到了井陉关就立刻攻城,也只有五六刻钟的时间。”
她又比划了一下井陉关城的大概样貌,“井陉关东西长有四五里,而燕军又是从东北面过来的,东门正对着他们,西门却是在城池背面。燕军若要攻西门,就得多走五里路,还得防着北面的弓箭手,在射程外绕行。等到了天也黑了,所以西边暂时安全。只不过就算如此,也得做好防御,以防万一。”
说着容珏又看了吴勇与曹镇副两人,最终分配道,“曹镇副,西门那边就交由你负责了,若燕军趁黑偷袭,你速速让人来报!”
“诺!”曹镇副领命下去。
“那我呢?”吴勇问道。
“你?你去守北门。”容珏道。
“好!”
吴勇转头要走,容珏一手将人又拦了下来。
“你还有别的铁甲吗?”
“啊?”吴勇看了看自己身上晃眼的亮甲,自觉已经很是威武了,“还有一副明光甲。”
容珏:“亮银色的?”
吴勇:“呃,是的。”
容珏无奈地用手背拍了拍他的亮甲,叹气道,“不想交代在这里的话,一会儿回去把你的虎皮裆铠再在外面套上。”
“哎?套,套两层甲吗?”吴勇愣道。
“你要是有别的玄铁色的甲,也可以只套一件。”容珏头疼道。
吴勇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做镇将也有两年了,怎么连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
流矢无情,穿这么晃眼是想做活靶子吗?
吴勇被遣回去换甲,胡广元开口问道,“燕军过来还有四刻钟的时间,我们还需要做什么吗?”
容珏:“提前吃饭!”
“吃饭?”
“不然等燕军到了,可就没时间吃了,这都申时四刻了,驻军营地的饭也该做好了。”容珏道,“让伙头兵将饭全送来城墙头,大家直接在这吃,不回去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守城不是吗。”
……
军中并不是经常能吃肉和大米饭,像中午这样纯的大米饭配鸭臛简直是过年才有的待遇了,也是容珏为了出城的骁卫特别备下的。
到了晚上,主食成了掺了一半粟的二米饭,配菜是腌菜,因中午还有些鸭汤剩下,所以每人碗里还淋了半勺鸭汤。
胡广元捧着陶碗坐在城墙头的砖石上小口扒着饭,这食物对他来说并不难以下咽。
他是商户出生,为了从仕,束发后便将户籍转去了乡下表姑父家中,父亲因此与他置气,断了他的生活来源,还是母亲每月瞒着父亲偷偷给他些钱。表姑父家中无子,只有一个小他十岁的女儿,便将他当儿子来养,吃住上都将好的给他。他做官后,便也将大半的俸禄寄给表姑父一家。
入王府后,新吏被旧属打压,俸钱减半,禄米也常常不够吃,他依然将钱按原来的数目寄回去,这就导致了他生活拮据,官袍旧了也没有置换,偶尔困顿的时候,连着几日吃腌菜粟饭也是有的。
如今这混着白米的饭里还淋着鸭汤,对他来说已经不错了。
视线偷偷瞄向一旁的少女,只是她吃的习惯吗?
容珏正坐在一圈守城的士兵中间,一边扒着饭一边和他们说着一些战场上的故事,也不知这个一直生长在宫中的少女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故事,话本里似乎也没有些这些的。
说到兴起处,容珏直接将饭盆往地上一放,站起来横手比划。
“四月初的漠北,冰雪本来就没化开呢,又连着下了三天的暴雪,金河都给冻上了,河面硬的是比这城砖还铁,就是几十辆运楠木的马车摞在一起压上面也开不了裂。突厥和我们啊,就隔着河对望了整整三天。”
“第三天夜里的时候,骁卫将军褚连翘就让人给马蹄子都绑了粗麻绳,趁着夜色从上游摸过河去。哎,你们知道为啥要给马蹄子绑麻绳吗?”
“是啊,为啥?”
“那是因为河面滑啊,要是不绑麻绳,马走上头直接就能给摔咯!别说马了,当年我第一次踩冰上的时候也摔了,那个痛啊,真是一屁股跌的连爹都不认识了。”
“哈哈哈哈……”众人哄笑。
容珏却继续说道,“五千骁卫当时就是这么一步一滑地摸过了金河,绕到了突厥后方的一处高原上,直接俯冲突厥营地!”
“当时是四月十五,刚过了三更天,天上的月亮是又亮又圆,映在冰天雪地里,泛着冷光。雪地作战,为了掩护身形,将士们全穿了一身亮甲,就跟刚才吴镇将穿的差不多。发起俯冲之时,五千骁卫军就像一柄百战将军的钢刀,直直插入了突厥的脏腑之中!”
“十万的突厥鞑子啊,有不少还在睡梦里呢就稀里糊涂被砍掉了脑袋。突厥大可汗苾铎从牙帐里出来,急的连弓都没拿,抢了匹马就要逃,而连翘将军就站在高原上,弯弓搭箭,一箭朝苾铎的脑袋射了过去!”
容珏说着,还拿了其中一个守卫的弓,做勾弦发箭状。
“然后呢?射中没有?那突厥大可汗死了没?”众人好奇道。
“哎,没。”容珏叹了口气,将弓还了回去,“可能是苾铎命数未尽,连翘将军一箭射出时,冰河雪原之上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将箭刮偏了几寸,只射落了苾铎的浑脱帽。”
众人也跟着她齐齐叹气。
容珏跨坐回地上,眼中似乎有火苗在窜动,“虽说连翘将军没能射杀苾铎,但我们今日却能把燕军打退回去!姐……兄弟们!这里可没有漠北的狂风,大家有没有信心一箭一个脑袋?干她爹的!”
“燕军还能比突厥强?干他爹!”
“对!干他爹的!把燕军全给打回去!”
“就是起风了,我老张这口弓也绝对一箭一个燕蛮子!”
“老张你可得了吧,你这破箭连二十丈外的靶子都射不中。”
“草,姓马的,你敢不敢跟你张爷爷比人头,输的是孙子!”
“比就比!谁怕谁!就让马爷爷今天教你做人!”
城东的守卫全被调动了起来,一副迫不及待上阵杀敌的模样。
容珏默默往嘴里扒着饭,心里思忖着。
燕军远征而来,士卒正是疲累的时候,本来今日应该是直接筑营搭帐,不会攻城的。但骁卫山口处的突袭伤了燕军的士气,难保主帅肖铤不会想着做些什么来将这士气补回来——比如在弓箭射程之外,做出攻城之势,擂鼓鸣金,来动摇守城将士军心之类的。
容珏嘴角勾起一个笑来,但就算他用兵再好,也要错算一件事咯。
那就是晋国箭矢的射程!
片箭箭短,重量也轻,用同样石数的弓箭射出轻箭,射程会大大增加。
一般箭最远若是一百二十步的距离,那片箭最远的射程足可以到两百步,甚至更多。
而她要打的,便是这一百二十步到两百步之间的距离差,让燕军的士气再受一次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