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陉关外,当黑压压五万多的人列阵合围而来时,便是先前热血沸腾的守卫心中也升起了惧意,持弓的手心也沁出了细汗。
“公主,燕军已经进入射程了。”东城偏将马大刚上报道。
容珏看着城下摇曳着一面面燕字旗的攻城军,抱着手道,“不急,等等。”
“公主,燕军在一百八十步内了!”马大刚再次上报道。
“再等等,等一百五十步后。”容珏道。
待燕军进到一百五十步的范围内,不等马大刚再报,容珏直接抽出了腰间宝剑,高高举起。
东城城墙长三里,每百步有一号令官,见到容珏高举的剑后,一齐发令道,“开弓引箭!”
容珏将剑指向巳时太阳的方位,号令官道,“一百六十步射距准备。”
看着城下燕军最末尾也入了两百步的距离,容珏再不迟疑,一剑挥下。
“射!”
“射!”
“射!”
……
号令官们齐齐发声。
弓弦放开的瞬间,五百支短箭似飞蝗一般一齐射了出去,落入燕军万人的兵阵之中,几乎是瞬间,燕军步卒之中立刻就有数十人直接倒下,那是被利箭射中了头部的,基本是救不回来了。另有数百人乱了阵型,那是被射中身体的人下意识丢弃了手中戈矛去捂伤口而引起的动乱。
看着那些已经死去或者即将死去的人,容珏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但手中的利剑却再次举了起来。
号令官看见后,继续发令。
“开弓!一百七十步方向,射!”
开弓没有回头箭,战争一旦开始就必定会流血。
即使城下的这些人都是些男人,即使在前世他们也是大殷的百姓,但如今国家不同,阵营敌对,那她的屠刀也只得向他们挥去。
看着城下的燕军入退潮之水向后撤去,容珏让弓箭手将目标对准燕军的中段。
前方的燕军多持枪盾,箭镞伤害不大,而中段则多是持戈矛的步卒,飞矢之下难以抵抗,只能向后退逃。
军队一旦从中后方出现逃兵,那前方的战士也必定大乱阵脚,箭矢虽没有对着他们,甚至手上还有盾牌可进行防御,但看着中后方步卒退散后,前排战士也会下意识做出跟着一起溃逃的举动。
五千支箭全用来杀敌,又能杀多少呢?
她要的就是燕军溃散,自己人相互践踏。
宝剑再次举起,这次箭矢所对的方向,正是二百步外的燕军步卒!
……
井陉关城外旷野,燕军主帅营帐中,
肖铤摘了兜鍪,只穿着一身山文甲立于沙盘前垂头细看,眉头微蹙。
因行军的关系,头上的发髻并未插簪,只用黑绸系了固定,漆黑如墨的长发在帐篷昏暗的烛火下,竟比那缎带还要光亮上几分。
“井陉关的城墙虽无石邑来的坚固高大,但一面临山,另三面城墙设有马面箭楼,防御甚严,短日内怕是难以攻下。”太子太傅,亦是本次燕军西进的军师公叔傲道,“也不知晋军是从哪里弄来的短箭,箭杆只有正常箭矢五分之一长短,射程却是一般箭矢的两倍多。”
黄昏时候,本是想围城立威的,不想距一般射程尚有五十步距离时,就受到了晋国的流矢攻击。
密集的箭矢一批批如雨落下,中段步卒伤亡严重,前排士兵受惊之下,回撤时队形混乱,只顾自己奔逃。
这次叫阵下来,晋兵一个没伤到不说,燕军自己却折损了六千多人,其中一千来人伤于流矢,剩下五千人是被自己人冲撞践踏到的。
肖铤没有回答他,只是把手中的箭簇按在沙盘边缘处,“先生还是先看看晋军的这批箭簇,可否觉得眼熟?”
公叔傲拿起这三面锥形的箭头细看,大惊道,“这……这不是二皇子三脊箭的箭簇吗?”
攻打石邑时,晋国用的还是与燕国一样的两翼箭,但井陉关的晋军,怎么会有二皇子常用的三脊箭?莫不是……
“阿铎是常用三脊箭,但这箭却不是阿铎独创的。”肖铤淡淡道,刚毅冷峻的脸上神色如常,说出的话,却将公叔傲惊了一跳,“先生没去过北地的战场,所以不知道,这箭其实叫狼牙箭,是突厥人素来爱用的。”
公叔傲蹙眉道,“太子是想说,晋国与突厥有所勾结?”
“未必是突厥,”肖铤道,“突厥人马上作战,用的大多是短弓。满弓之后,弓与弦之间的距离比一般弓箭要远,所以突厥人的箭矢是要比正常箭矢还要长出一掌距离的。”
“而这种短箭,”肖铤想了想道,“我只在祖母的《天下兵器谱》中读到过,是一种江南才有的筒子箭。”
“吴国吗……”公叔傲思忖片刻道,“吴晋两国国交不多,且中间还隔着一个魏国。现任吴王又是个自私重利的,若吴国真有这种射程远杀伤力又大的短箭,以他的性子只会藏起来自己用,是绝对不会泄露给他国的。”
“对。”肖铤道,“而且这所谓的筒子箭,在制造的过程中要用到大量江南特有的毛竹。鸿才所报的密信里,倒是提了恒王向秦国买马的事,却只字未提有向吴国买竹。”
公叔傲:“会不会是鸿才觉得吴地的毛竹买来也没什么用,所以不提呢?”
肖铤摇了摇头道,“鸿才做事向来心细,不像会错漏消息的人。而且就算这真的是吴地的筒子箭,按《天下兵器谱》的记载,此箭需靠臂力发射,射程尚次于普通箭矢,又如何有晋国这箭来的迅猛呢?”
公叔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道,“虽不知晋国是从哪里得来的这般利箭,若是能为我燕国所有,倒是极好。北地突厥时常寇边时,若边关的燕军能有此箭,倒是可以减少许多的伤亡。”
肖铤握拳的手支在案几上,目光沉沉地盯着沙盘中狭长的关城,声音有如誓约一般,“所以此番,我军必要攻下井陉关!”
“大帅,魏国又有信使来了,可否现在就让人进来?”
帐外,太子宿卫,千牛备身卫风抱拳禀告道。
“进来吧。”肖铤道。
转头对公叔傲笑道,“这魏俨不知道又要做什么了。”
“魏太子此人心思极重,反复冷情,不好相与。太子还是不要与他深交的好。”公叔傲道。
“彼此利用而已。”肖铤道,“至少目前,我们还是盟友关系,利益也还算一致。”
说话间,帐帘被人自外掀开,一身黑皮甲胄的少年进到帐内,看着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性格却很沉稳,便是在燕国太子面前,也丝毫不露怯。
“见过燕太子。”石彦恭敬行礼后,双手将锦书献上,“这是我家太子写于您的书信。”
“恩。”肖铤接过随意看了看,笑道,“你家太子还有让你带什么话吗?”
“有,”石彦道,“我家太子恭贺燕国攻下石邑,顺便想向燕太子讨个方便。”
肖铤:“哦?什么方便?”
“燕军攻井陉关之时,魏国也会同时发兵攻晋国的滏阳关。我家太子想得燕太子一句保证,‘魏燕共同伐晋期间,两国互不干扰’。”
肖铤:“这个可以。”
石彦拱手道,“我家太子还听闻燕国的二皇子似乎在渤海郡停留数日了。”
“让你家太子安心,我二弟不过是去那治水的,并没有带兵,也没有打魏国的主意。”肖铤道。
“燕太子,”石彦却还保持着拱手之礼,不卑不亢道,“非是我家太子信不过您,只是如今渤海郡里匪盗不少,而魏国相邻的平原郡却是府兵匮乏。”
言下之意便是担心这二皇子也做出征匪盗入伍的事,借机出兵伐魏。
肖铤对于他所说的“魏国的平原郡府兵匮乏”的事,是一点都不信,但也知道此刻正是伐晋之时,不好多生事端。
便道:“那这样,我现在就手书一封于我二弟,让他见信后立刻返回燕京。不知如此,你家太子是否就安心了?”
“若二皇子北归,我家太子自然安心。”石彦忙道,“谢过燕太子了。”
送走石彦,公叔傲问道,“这魏太子信里说了些什么?”
肖铤将书信递于他看,“魏俨那厮把晋国的武卫侯卫扣在了相州,特意来信告诉我呢。”
公叔傲接过书信,直接看到最后一句——“魏燕两国若无相犯,俨自不让武侯二卫共计四万的晋军北援井陉。”
“这是以四万晋军做要挟啊!”公叔傲道,“如今魏燕同时伐晋,魏太子居然还来信威胁?”
若魏国放这两卫的晋军北回的话,燕军虽在士兵人数上还是占有优势,但毕竟是匪盗编制的新兵,不管军甲器械,还是人员素质,都远不及晋国的这四万府卫。
到时候不但无法做到围城打援,还会腹背受敌。
肖铤冷笑道,“魏俨此人从不信任他人,只会权衡利弊。便是盟友又如何,若是威胁到他,他照样能反戈。你看那晋国的玉和公主,傻兮兮一腔热情空付,魏俨又对她如何了?”
“真要让二皇子返回燕京吗?”公叔傲问道,“渤海郡的水患怕是尚未治好啊。”
“渤海治水有师荣在就够了。阿铎在不在那都一样,让他先回来也好。只是燕京就暂时别回了。”
肖铤道,“如今井陉关这个镇将倒是挺难对付的,也不知道五日能否攻下城池,粮草还是带少了……”
“太子是担心晋国会分兵断我军粮道?”公叔傲道,“可井陉关里不是只有两千守军和三千骁卫吗?他们如何分得出旁的人手来?”
“不管分不分的出,总是要防范着一些的。让阿铎回来替我督粮也好。”肖铤道,“毕竟自祖母过世后,天下用兵者中,又有谁能比得上阿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