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君先与胡广元下去后,容珏又在院子里举了一会儿石锁练臂力,然后拿了剑在庭院中舞起了刀。
没错,是舞刀。
传奇话本里的少年将军大多是佩剑的,可真正上了战场,同时只能击刺一人的剑又如何比得上一下砍伐数人的刀呢。
宝剑被她开了单刃后当刀挥舞,少了话本里那种缱绻的侠客气,竟也带了杀伐之意。
横身转剑,单刃挥出,带着万钧之势,将庭院中那颗银杏树落下的黄叶拦腰断为两片。旋腿一转,衣袍蹁跹,回身劈去,又是惊落一地秋残。
一套刀法练完,容珏把剑往土中一插,双手支着两膝喘息,眉头轻拧。
太弱,实在是太弱了!
只是拿着比前世轻了三倍都不止的剑练了这么一会儿,连铠甲都还没穿,身体便已经感到极限,拿剑的手也忍不住打着颤,脸上是烫人的热,喉咙大口喘着粗气,肺叶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可以感觉到自己胸膛里咚咚咚跳的飞快的心脏,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翻涌着。
然而她只不过是练了一套刀而已。
若是换在以前,便是在战场上冲杀陷阵一天一夜也不会如此。
这个世界的女人,太弱,实在是太弱了。
就如同前世的男人一样……
她今早去了街上,也去了军营,见了不少的人。她发现这里的男女在体型上与前世是完全颠倒的。
男人大多是高大强壮的,尤其是军中的士兵,健硕凶勇的就如同她以前帐下的那帮姐妹一样,而这里的女子身量娇小,穿着罗裙,很少在路上独自走动,便是偶尔见到一两个,要么是老妪,要么就是遮着头脸一副扭捏的模样,竟与前世的男郎无异。
容珏在看见这些后,已没了前一日的震撼,一旦心里意识到这是个雌雄颠倒的荒诞世界,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只是这接受是针对外界的,当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像个郎儿们一样孱弱时,难免生出了几许烦躁与失落。
拿水瓢自缸里舀了瓢水,先喝了一口压下心头的热火,又含了一口漱了漱,待人冷静下来,低头将水全吐在泥地里,横手抹了把嘴。
呵!想她爹的想!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身体不够强,那就练!人不够壮,那就吃!个要是矮了……矮就矮了吧!
传说战神卫兰也不过七尺冒头而已,她如今才十四岁就已经六尺半了,按前世的情况,还有两年多能长,就算到不了原来的七尺半,难不成还能比卫兰矮?
将瓢往缸里一丢,挽起袖子,把地上的剑一拔,甩了个漂亮的剑花出来。
歇了这会儿功夫,身体已缓了大半过来,指间压着剑锋一扫,身体一个后仰,剑锋横扫而出,一招飞沙走雁使出后,又开始练了起来。
身体与灵魂在这一招一式中愈发磨合在一起,原本生硬的招式也逐渐变得行云流水起来。
林芷儿端着托盘去给恒王院里的陶斐送午膳,路过公主院的门口听见里头传来呼啸之声,不由好奇推开了门,正瞧见容珏一剑劈向一根斜出的横枝。
那树枝有男人臂粗,而银色的宝剑刃上泛着寒光破空而去,只听“咄”的一声,剑身没入了树干的三分之二处,震得整一树的树枝都连着颤动了,落叶纷纷,剑也卡在了树上。
容珏耸了耸肩,似乎习惯了一般,上前一把握住横枝,又反手握住剑柄,使力往上一抬,就将剑从树上拔了下来。
左手食指又在树枝处弹了弹,嘴上喃喃自语,“还是偏了半分,下次剑刃再往左偏个几厘,应该就能斩断了。”
心里想的是,若这刀是在战场上砍人脖颈的话,偏了这几厘估计还断不下人头,剑身可能会被颈骨卡主,下次出剑前势必要注意,如今气力小了,绝不能出纰漏。
“公主,您在院里啊。”林芷儿道。
早上公主擦了身体后就又出府了,她还以为公主白天就不回来了。
不过好像现在燕军也还没来,公主回来也是正常的。
话说方才是怎么回事,不过是看公主劈了个树枝她居然会吓得打抖索,总觉得公主看那树杈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林芷儿陷入自我怀疑。
容珏却是将剑往鞘里一收,“唰”的一声,干净利索。
“芷儿,你怎么来我这了?不是说不用来嘛。”容珏一边将挽起的袖口放下,一边说道。
“我是去给小陶姐送饭的,顺便经过院门口,听见有声就进来了。”林芷儿道,“公主你这是在……修剪乱枝。”
“算是吧。”容珏道。
林芷儿看着那横出的树杈上密密麻麻被砍了十几道的口子,深浅不一,问道,“要不要奴婢找人来修一修?”
这院子里的树从种下后就没修过,毕竟不是镇将住的院子,平时也少有人住,便是来了,也多是些武将,倒是没想过要将树裁剪一下。
“不用,我自己来就成。”容珏道,然后打开了芷儿手中托盘上的菜看了眼,“已经到吃饭的点了?”
“恩,已经正午了。”林芷儿道,“公主您还没吃吗?”
她不问倒没什么,一问容珏肚子里就“咕”了一声。
早上喝的粟米粥实在太稀,也没几粒米,上午又是负重跑,又是磨剑开刃,又是练刀,她现在的确是饿的肚子都瘪进去了。
林芷儿听见容珏肚子里发出的声响,忍不住一笑,“公主,要不这午饭您先吃了吧?菜色还是可以的。”
给“恒王”的菜,菜色自然是极好的,除了有陶亲点的酱烧肘子外,还有鱼脍,羊羹,炙鹿肉和一份时蔬,饭后点心是银丝卷,芙蓉糕和一盅金黄的糖蒸酥酪,这在井陉关里算是极为丰盛的了。
“不用了,你给陶送去吧,再重新准备午食的话,她该要饿着了。”容珏道。
“那公主您吃什么?”林芷儿道。
“我嘛?我去驻军营找孔镇副蹭一顿就行了。”容珏笑道。
顺便看看士兵的伙食改善了没有。
“哦,对了,”临出门前,容珏转头又对林芷儿道,“你吃完饭后,有空的吧。”
“有空的。管事的这几日只叫我在恒王院里伺候就可以,没给我分配其他差事。”
“那成,你要有时间,就去我屋里一趟,那套管事送来的细鳞甲太新了穿不了,帮我弄旧一点。”容珏道。
“额……”林芷儿眨了眨眼,问道,“那个公主啊,这铠甲要如何弄旧啊?”
这……
容珏一时被她问住了,
这个她也不知道,她也没经验啊。
前世她的玄甲是黑色的,也没现在这么醒目,穿得时间久了自然就旧了,上头一道道全是砍痕。
问题是现在这甲也没时间让她穿旧咯。
“那就涂黑吧。”容珏道,“用墨或者别的什么,把那亮银色给我遮住了就好,别闪着人眼睛就行。”
“用墨涂黑吗?”林芷儿迟疑道,心里还是有些疑惑。
唔,铠甲不是越亮越好吗?她看戏台上那些将军都是一身明晃晃的铠甲的,公主怎么就会想要把甲涂黑呢?真是奇怪。
算了,公主心海底针,她只要照着公主说的做,准没错。
“恩,奴婢记下了。”林芷儿应道。
……
别了林芷儿,容珏自侧门出了镇将府,从西侧的拱桥过了河,就到了驻军营地。
她早上时与孔镇副一起来过,虽换了身衣服,但门口的守卫还记得她,忙上行礼道,“公主!”
“免礼了。”容珏一把将那要单膝跪下的门卫的手臂托住,问道,“营里开饭了吗?”
“开了!”守卫道。
容珏问,“吃的还好吧?”
“可好了!今天中午营里吃大米饭!还有鸭臛吃呢!”一说到这个,守卫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憨笑,“俺刚还啃了只鸭腿,吃了一嘴的油。”说着像是怕嘴上还沾着油水,忙横过手背擦了擦嘴角,脸色赤红。
“没事,嘴上干净着呢!”容珏笑道。
“嘿嘿……”守卫又憨笑起来,问道,“公主是来找孔镇副的?”
“对啊,我找他蹭饭来的。”容珏道。
“呃,找孔镇副蹭饭?”守卫感觉自己耳朵似乎出了问题。
容珏笑问道,“孔镇副他吃过了没?”
“没,还没呢。”守卫道,“孙舍人在他帐里讨论下午突袭燕军的事,两人都还没吃过呢。”
“孙先生也在啊,这还真赶巧了!”容珏道,“那我也去帐里了,你和送饭的人说下,到时候多副碗筷,再加两碗米饭。”
“哎,行!”
入到帐里,果然发现孙翌与孔镇副正坐小马扎上对着地图讨论什么。
孔副镇指着地图上盆关入口处北侧的一片空白区域道,“这里实际是有一处坡地的,只是地图上没画出来,大概也就四五丈高,坡势较缓,没多的植被,我军可以伏兵在此,等燕军入盆关的时候,从此处千骑俯冲,从中段将燕军部队冲成两截。”
“冲散敌军队伍是不错,”孙翌看了看地图,却是摇头道,“但燕军入盆关时,必会提防着我们偷袭,到时候若是让盾兵与枪兵分段夹在行伍之间,随时准备列阵防御怎么办?先锋冲刺的数百骑兵恐怕会有所折损。”
孔镇副“嘶”了一声,挠着脖子道,“燕军列阵应该没那么快吧?不是说是匪盗聚起来的兵吗?”
“大多是匪盗之徒,但难保没有熟练的枪盾兵混在里面。”孙翌道,“不管快不快,我们都得做好他们摆出枪盾防御阵的准备。而且你也说了此地坡势较缓,没有植被,我们的骑兵从四五丈高处俯冲的时候,他们的弓手放箭,又要如何躲避?”
“唔,这个……”孔副镇支吾起来,最后“哎”了一声说道,“反正这里已经是最佳的偷袭地点了。过了这段,就没有更适合的地方了。”
“那这里呢?”容珏从二人身后伸出一只手,指着山道口南侧正对着坡地的密林,问道,“在这里伏兵怎么样?”
“这里地势较矮,还有树木挡着,虽然是没有弓箭了,但骑兵上坡他冲不快啊。若是遇上枪盾防御,更过不去了。”孔镇副道,然后猛地仰头,“额,公主?您又来了?”
孙翌在听到“又”字时眉头微动,但仍是一派淡定之色,袖袍一展,想站起行礼,被容珏一手又给按了回去。
“帐里没别人,先生就坐着吧。”容珏道。
孙翌倒是没再站起,只还是拱手道,“见过公主。”
“恩。”容珏点了点头,受了他的礼。
孔镇副道,“公主您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啥事,我就是过来蹭个饭的。”容珏笑道,“守卫说你们两个也都还没吃,过会儿一起吧。”
孙翌闻言张了张口,刚要说一句“军中饭食粗糙,怕公主您吃不习惯”,就见容珏一肘推了孔镇副的手臂,极为熟稔地说道,“老孔啊,我早上跟你一起喝的粥。我这肚皮现在可都贴后背了,你还不饿吗?”
孙翌那句担心的话,瞬间喂了狗。
“还行吧,好像也不是太饿。”孔镇副违心地回答道。
怎么可能会不饿哦!刚和孙先生两个讨论突袭燕军地点的问题,肚子里就已经咕噜过了,但人家孙先生也都什么没吃,他不提吃饭,自己哪好意思先提呀。
听说今天中午吃大米饭,还有鸭臛吃,肚里的馋虫早就出来作祟好几回了。忍的是真的辛苦啊!
幸好公主来了,倒是可以先把饭吃了再讨论了。
孔镇副心里默默的想着。
容珏却从边上一脚勾过马扎,跟着一起坐了下来,笑道,“既然都还不饿,来,那咱们索性先把突袭方案定下来!”
孔镇副内心:诶不是,刚谁说肚皮贴后背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