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冲锋陷阵,相比于弓兵其实更怕的是枪盾与鹿角拒马。
鹿角拒马自不必说,枪盾防御阵其实更是难破。
盾往地上一插,上头架上枪矛,枪尾整个插入土里,与盾牌成了稳固的三角状,而枪头高挑,正对着前方敌人。
铁骑冲阵一旦对上这样的枪矛,前排的骑兵战马只有被捅对穿的命。
出城扰敌的骁卫统共只有两千二,若是一开始的突击就因为枪盾防御阵而死伤数百骑的话,的确是损失惨重,不管之后能对燕军造成多大的伤亡,对我军的打击也将极大。
“老孔,你把盆关口的那几个适合突袭的地点再说一次吧,我来的迟,前面的都没听到。”容珏道。
马扎低矮,少女跨坐在上面两腿弯曲着,手肘一左一右撑在膝上,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随意垂落,坐姿极为闲散,可说话时的神色却十分认真。
孔镇副见了也收了玩笑,郑重地又将先前与孙翌说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等他全部说完,孙翌才指着先前孔镇副说的那处缓坡道,“此处是出山口,两边地势变宽,燕军极有可能在此整顿军队后再前行,此间隙的确适合骁卫突袭。”
进盆关的山道狭窄,车马无法并行,燕军人数又众多,为避免行军队伍过长,的确是会在出山口后重整队形,将单列队伍改成多列后,再继续行军。
若要突袭燕军,此处的确是最为合适的地方,只是……
“从坡顶到行道有多长的距离?”容珏问道。
这坡上没有植被,若要伏兵只能是伏于坡顶后方,等燕军经过前面行道时,再从坡顶处发起冲锋。
“这里坡势较缓,若从山顶下来,有两三里的路。”孔镇副答道。
“也就是说,冲下来要用去半炷香的时间。”容珏道。
这点时间铺设鹿角拒马是来不及的,但若真如孙翌所说,燕军分段设有枪盾兵的话,临时摆枪盾防御还是来得及的。
“先生先前说燕军会把枪盾兵分段夹于行伍中来提防我军偷袭。”容珏看向孙翌,开口问道,“先生对此有几分的把握?”
孙翌叹了口气,“八分。”
“哎!可能性这么高的吗?”孔镇副叫道。
容珏也看向孙翌,他似乎有什么没说。
被两道视线这么瞧着,孙翌倒也不再做隐瞒,坦然道,“某在投身晋国前,早年其实曾去过燕国,因燕帝重武轻文,投门无望,与燕京盘桓两月后,才重新回的晋国。”
夏亡之后,天下六分,各国竞辟士,士亦择所从。所以有才人士,并不会为国籍所限,南北奔走,如鸟则木。
孙翌的妻子是灵寿县人,他应该也是恒山郡的,恒山郡本就是在燕晋边界,而晋国国力兵力又远不如燕,他在投身晋国前先去燕国也是正常。
想到先前孙翌说在燕军攻石邑前,他曾在城墙上远眺过燕军主帅的方向。
容珏试探着问道,“先生可是认识燕军的主帅?”
“不算认识,只是远远见过一面。”孙翌道,“当年我在燕京的那两月,恰逢东突厥寇边,燕帝令太子肖铤率军北伐。出征之日,某于天街上曾望见过燕军的主帅。”
容珏摸了摸下巴,“所以此次出兵伐晋的,是这个燕太子肖铤?”
“应该是他。”孙翌道。
容珏道,“先生对这肖铤的用兵方式可有所了解?”
孙翌摇头道,“燕国自立国起,多在北征,很少对晋魏用兵,这燕太子即使出征,也多是去打突厥,他用兵如何,某并不清楚。”
“那方才先生为何说有八分把握燕军会分段设防?”容珏问道。
孙翌道,“因为当今的燕帝是前夏朝的战神,天下兵马大元帅肖平海之子,肖家是武将世家,用兵向来谨慎。”
前夏朝的战神……肖平海?
在前世,前夏朝的战神是燕国公卫兰,而这世却成了肖平海。难不成是因为阴阳逆反的缘故吗?
“这肖平海可是在泰康九年被夏幽帝下狱,次年死于牢中?”容珏问道。
她说的其实是战神卫兰最后的结局,一生征伐,从无败绩,却死于昏帝佞臣之手。
“噗。”孙翌还未回答,孔镇副却喷笑了出来,“夏幽帝哪有什么泰康九年啊,泰康五年河间王攻入长安的时候,就身死了啊。”
容珏这下是怔住了。
泰康五年河间王反,幽帝命卫兰屯兵潼关抵御反贼,卫兰分兵两路,一路去了上游的蒲阪津,一路去了下游的大禹渡,在叛军渡河到一半时突然发起攻击,十万叛军死伤大半,河间王也在渡江时中了流矢,身殒江中。卫兰用了不过半月的功夫就平了叛乱。
可听孔镇副说的,这个肖平海不仅没有拦住河间王渡江,还让叛军攻入了长安城,夏幽帝就这么死了?
泰康五年……这里的历史与她所知的,至少从二十年前起就不一样了。
孙翌道,“公主年纪尚小,对前朝历史有所误读也是正常的。”
容珏抹了把脸,稳定心神,笑道,“是。前朝的事以后有机会再向先生讨教。眼下还是先讨论突袭燕军的方案。”
若此次战事能赢,她再将这个世界的史书翻一遍好了。
“山道口的这处的确是最适合突袭的地方。若是能在燕军枪盾摆开防御前,或是绕过正面,从两侧或背后进行冲刺就好了。”容珏道。
孙翌却突然指着山道南边的密林道,“老孔,你方才说,这里地势较矮,又有树木挡着?”
孔镇副被孙翌突然也叫他“老孔”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忙点头,“是啊,这里不就是公主一开始说的地方吗?隔着行道就在缓坡对面,埋伏倒是容易,但是上坡的话,骑兵冲不快啊,要是有枪盾更过不去。”
“那若是枪盾不在路的南面,而是先设在了北面呢?”孙翌道。
容珏闻言眼中也是一亮,“先生是想分兵两路,一队自山上冲下明着进攻,另一队伏在密林里偷袭背刺?”
“不错。”孙翌点头道,“燕军既然已经攻下了石邑,自然会知道恒王是带了三千骁卫去的井陉关。那么在防卫上,该是以防骑兵为主。”
容珏接口道,“北面缓坡地势高,又没有植被阻拦,最适合骑兵俯冲。而南面密林地势低矮,不利于骑兵作战。若是我们先让人在北面坡上做出俯冲之势,燕军必定会将全部枪盾兵防御在道北,那么密林里的骑兵,就算没有较快的冲势,也能轻易的杀入他们后方的步卒里。”
“正是!”孙翌道,从旁拿来代表重骑兵的一颗黑旗棋子放于缓坡处,又将代表轻骑的三颗灰旗棋子放于密林里,“重骑兵全身护甲,可以抗住弓兵的箭矢,冲阵时只冲到山腰,待燕军摆阵后,就立刻回撤。”
然后将三颗灰旗往前一移,直入行道,“只要燕军将枪盾立于北面,那密林中的轻骑就可以趁机冲出,进行背刺。”
孔镇副听他们这么一说,也瞬间激动起来,问道,“先生,这一颗棋子是多少兵力?”
“五百。”孙翌道。
“五百?”孔镇副道,“那剩下两百骁卫做什么?”
孙翌道,“摇旗。”
孔镇副,“呃……摇旗?”
容珏一听便明了了,笑着提醒孔副镇,“在坡顶后方摇旗。”
孙翌看她一眼,微笑点了点头,“凡与敌战,若我势虚,当伪示以实形,使敌莫能测其虚实所在。”
孔镇副却还是一副摸不找头脑的模样。
容珏拍了拍武将的肩膀,直白道,“这剩下的两百人马,每人在马上套一根三丈长的横杆,杆上插旗数面,与坡顶后方摇旗,坡前只露出旗帜,好让燕军错估坡上的骁卫数量,为林中伏兵打掩护啊。”
孔镇副这才恍然。
三人又讨论一会儿,确定了具体的战令口号后,这才喊人上了饭。
不知道是大米饭太香,还是饿得久了,容珏连吃两碗饭都不嫌饱,又叫人上了半碗。
孔镇副就不用说了,五碗打底,便是连孙翌都吃了三碗。
同孙翌一起出营回府,孙翌突然道,“今早胡录事去米市购了一千石的粟米,给驻军营中拨了五百石。”
容珏脚下步子一顿,“先生是又猜到什么了?”
“我也是今日才第一次到驻军营地来的……”孙翌道,“公主,如今军中,是否缺粮?”
容珏叹道,“果真是什么都瞒不了先生。”
孙翌双手揣在袖中,蹙眉往前又走了一段,在两人分开前才开口道,“下午骁卫就要出城了,公主……臣有个不情之请。”
容珏道,“孙先生只管说。”
孙翌将手从袖中抽出,抱手对着容珏躬身道,“公主,能否将剩下的五百石粟米全部拨给骁卫。”
容珏被他这突来的大礼一愣,随即笑道,“先生放心,我为骁骑准备了半月的米粮,共计一千一百石,目前都屯在仓廪中。绝不让骁卫在城外作战时,为吃饭发愁。”
孙翌闻言又是躬身一礼,“臣替出城的骁卫将士,谢过公主了!”
……
未时四刻,王府通事舍人孙翌,井陉关镇副孔连胜,带两千两百骑的骁卫自东门出城,容珏与镇将吴勇、王府属吏、其他守城将领一齐相送。
待骁卫全部出城后,宋君先带着王府属吏继续挨家挨户上门找百姓谈制箭的事,容珏让他顺道去泰行铁匠铺,让老黎负责教人打磨箭簇。而吴勇则带着守城将领,指挥人在城外安置拒马,顺便敲响了关城门的编钟,半个时辰后东西南三面城门关上,井陉关进入闭门守城阶段。
胡广元跟着容珏一起回镇将府,路上却愁眉紧锁。
“老胡啊,有事不妨说出来,憋着不难受吗?”容珏道。
胡广元这才道,“公主,仓库中的一千一百石粮食都给了骁卫,那城中守军怎么办?”
因为煮的是米饭,又有鸭臛下饭,仅仅一个中午的时间驻军与骁卫就吃掉了整整一百石的米粮,如今军中只剩四百石的粮食,其中三百石还得预留给制箭的百姓,剩下一百石,恐怕只够吃到明天了。
“如今骁卫也出城了,片箭也有着落了,是该来处理米商的问题了。”
“老胡,你帮我把城中八家米铺的老板都叫来镇将府吧。”容珏笑道,“我要向他们买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