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之前李玄安一直魔怔似的说,这禹州城一到了夜里,就很是邪门,尤其是夜里,伴随着雨声,往往还会有女子哭泣的声音。
起初,褚一只觉得是世子咋咋呼呼的毛病犯了,这世间或许有鬼,可人怎么能看到鬼呢?简直是无稽之谈。
极北之地少有修炼者,褚一自幼便四处奔波,身世凄苦,少有悠闲的时候,自然很少听闻那些修炼之事和志怪故事。
然而今夜,他却实实在在听到了,世子口中的“哭泣声”。
这女子的哭泣声不知从何时开始,越来越明显,仿佛魔音穿耳,挥之不去,惑人心神。
听久了,竟是可以如同亲身所历一般,感受到她哭声中的悲痛。
褚一怔怔地听着,不知不觉,竟是到了天明。
那哭声绵延,仿佛将他带着越过了好几个时辰。
雨还在下,是小了些。
令人惊奇的是,昨夜飘进房间内的雨水并未留存,目光所至,滴水未剩。
褚一试着推了下窗子,又拉回来,窗子已经可以正常开合,没有昨夜那种艰难的感觉。
似乎昨夜的事,那些古怪的东西,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除了眼角干涩的皮肤,提醒着他昨夜有泪水从眼角滑落。
李玄安疲惫地躺在榻上,抬手揉了揉眼睛。
习惯性地醒了,应该又是一个早上。他昨夜几乎一宿未睡,一直到清晨才倚仗自己姑且还不错的轻功回到房间,现在整个人虚弱又疲惫,根本提不起精神。
褚一已经开始敲门。
“世子,用早膳了。”
李玄安模糊地“嗯”了声,声音并不算大,褚一在门外,也是精神不佳,根本没听到李玄安的回应。
他又敲了敲门,李玄安在房内已经睡熟,再没了声音。
褚一本想把早膳先端回去,可是转念一想,起得太晚可不是好习惯,世子已经是放纵极了,再把早起的习惯丢掉怎么能行?
这么想着,褚一直接抬手推门。
李玄安昨夜没做什么正经事,算是偷溜出去的,临走前还把门堵了,褚一推了几下没有推开,叫李玄安又没有人应,不免有些着急。
世子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褚一还想再喊喊,但顾及到胧月轩的神秘,很多事还是要提防着,只能干着急。
这么一等,就等到了李玄安自己惊醒。
他其实不过睡了一刻钟。这惊醒,是被梦中的恐惧感直接吓醒的。
梦的开始,是极北之地的荒原。
娘亲看着他,哭着哭着,眼睛里便满是血泪。
“娘亲对不起你,是娘亲对不起你。可是安儿,再多忍忍,你父王已经病重,只要他......你就可以没有这些顾忌,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了。”
李玄安在梦中,沉默着,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如果现在事情败露,娘亲就没有命可以活了!”
那些血泪落在地上,染红了洁白的雪。
娘亲满脸都是血痕,抬手去抓,皮肤溃烂开,除了眼睛还是那双眼睛,整张脸仿佛地狱来的恶鬼,布满了划痕和血渍。
李玄安怔怔地看着,在梦中摸向自己的脸。
菱角分明,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可是娘亲哭着哭着,却变了一个人。
她脸上的血一点点褪色消失,跪倒在地上,身上换了一身青衣,转瞬间年轻了不少。
但是李玄安可以感觉得出来,这已经不是方才的娘亲了。这个女人,是一个未曾见过但无比熟悉的......
“对不起,对不起......禹州城都是因为我变成了这个样子,对不起,对不起......”
跪倒在地上的青衣女子捂着自己的脑袋,不停地颤抖着,身上多了许多鞭挞的伤痕。
青衣慢慢变得残破,女子却还在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李玄安忽然想伸手碰触她,女子却慢慢变得透明,手指从她的身体穿过。
极北之地的荒原也消失了,天上开始下起雨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融于无边的血海。
那翻涌的血色波涛掀起巨浪,迎面而来,将李玄安淹没,呼吸变得异常艰难。
李玄安惊醒,大口大口喘气,睁大了一双眼,眼睛里满是惊恐和后怕,竟是有死里逃生的感觉。
这梦境不算真实,可是亲身经历,却难以挣扎逃脱。甚至给他一种错觉:不能再停留了,再停留在其中,他会再也醒不过来。
李玄安动作幅度不小,惊动了门外的褚一。
褚一问道:“世子,睡醒了吗?我把早膳端来了。”、
李玄安缓了缓,定了心神,回道:“褚一,你直接进来吧。”
褚一:“世子,你把门堵上了。”
李玄安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夜为了稳妥,堵上了门才溜了出去,回来之后倒头就睡,也没顾得上打开。
他只能起身,把门打开,褚一端着早膳,一脸疲惫,眼神幽怨。
“世子,您莫不是忘了,王爷是怎么说您的?”
李玄安接的流利:“不学无术的纨绔,除了吃就是睡,沦落至此竟还不知上进,终有一日你会后悔!”
语气惟妙惟肖,褚一一时竟不知如何评价。
“世子昨夜可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今早才迟迟未醒?”
褚一一边问一边把早膳放到桌上,小巧的包子已经没了热气,他看了一眼,又指了指刚打开的门:“还有这门,世子,您是什么时候有了堵门的习惯?”
李玄安净了手,捏起一个包子,才自然道:“堵门自然是为了清净。若是我说昨夜在用功念书才堵上门,后来入神睡的晚,今早才没能醒过来,褚一,你信吗?”
褚一摇摇头:“世子,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您这辈子大概不是念书的料子,王爷都已经打消让您念书的念头转而让您习武,您竟还这样戏弄我。”
李玄安叹了口气:“实在是没有信任,罢了。”
包子入口,李玄安赞叹了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披着外衫,外衫干干净净,整洁得不像话。
褚一笑了笑,也坐下开始用早膳。
十几年了,世子的心思,看似简单,却还是猜不透。
罢了,总之世子是个良善的,再怎么荒唐,也不会越了那条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