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李玄安再次失眠了。
他总觉得,冥冥之中,禹州城和他有某种缘分。
褚一睡在隔壁,早已没了动静,李玄安翻来覆去,眼底却还是清明一片,只要合上眼,不久就自己睁开,简直毫无办法。
更为邪门的是,雨下了这么久,今夜居然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李玄安索性从榻上翻身下来,穿好鞋袜,披上外衫,打开了窗子,远远地向外看去。
除了昨夜瞧见了那个青衣女子,倒也没有再看到她。
只是,这夜已深,竟是有白衣的少年和少女在不远处的街上,伞都未撑,走的方向,却是城外.。
李玄安来了兴致。
这大半夜的,城门都没开,往城外走,是要做什么?
瞧他们年纪也不大,倒还挺有想法。
他转了转眼珠,忽然有了主意。
虽然不是修炼者,但李玄安多年修习人界武功路数,自小被人追着打,顽皮好动,轻功修炼得尤其出色。
他从自己的行李中找出一根绳索,绳索尽头的钩子紧抓住墙壁,轻轻一跃,便跃了下去。
烛火光亮之中,琴姑娘立在存放玉雕的架子边,纤秀手指拂过那尊美人像,美人的目光顿时流转,竟像是个活的。
忽然,她眸光稍暗,手指收紧了些,美人像的眼神变得惊惶。
烛火悦动间,隐隐有琴姑娘稍显急促的呼吸声。
跳出胧月轩,李玄安才发现,自己忘记带伞。
不过出都出来了,再回去还要小心翼翼免得闹出动静,很是麻烦,还不如就这么淋着。
李玄安轻身跃起,很快便到了方才视线中的街上。
街上如同之前一般无二,没有人,只有不停下的大雨。
就好像这些雨水,没有尽头。
李玄安拍了拍脑袋,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他这样跟鬼迷了心窍有什么区别?莫名其妙地跟出来,又一个人淋着雨在大街上瞎逛悠。
要是褚一没发现还好,要是他发现了,明早一准变成个唠叨狂。
李玄安开始纠结自己要不要再溜回去,身上松松披着的外衫已经湿透。
街上空无一人,却又开始响起那种幽远的哭泣声。
不似呜咽,不似抽泣,就是知道是哭,却并不认为它是人可以发出的声音。
若是仔细听,便更像是雨水在特殊的地方落下拍打出的声音。
李玄安目光渐渐变化,坚定了许多。
有人在等他。
——
“娘亲,这都是给我买的衣裳吗?”
“嗯。你又长高了些,娘去街上买了些布回来,亲手缝的衣裳,安儿看看,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娘再改改。”
“没有没有,娘亲最好了。可是......安儿为什么不能......”
“安儿!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娘亲为了你,已经是想尽了办法,你爹若是有所发觉,娘亲就活不下去了!”
“乖,跟着褚一出去玩,这种事情不要再想了,答应娘亲,好吗?”
“......娘亲......”
——
李玄安向前走着,雨水还在不断打在他肩上、发上,然而地上的水却不是太多,始终是薄薄一层,便是地上刚露出的草芽儿,也没有被这整日整日不停歇的雨水冲得东倒西歪。
禹州城啊,定是有什么秘密。
李玄安这样想着,走到了城门边。
守城的士兵就站在城楼上,面对着城门外。
李玄安这才想起,自己这样出来,是过不去城门的。
然而那阵哭声却突然猛烈起来,在耳中打转,久久消散不去。
李玄安抬起手,发觉自己的手臂慢慢变得透明,只露出淡淡的一圈轮廓,隐在夜幕中,仿佛是雨水的一部分。
他试探着,走近几步,把手掌轻轻贴在城门上。
奇异的事情就这么发生在眼前,他的手掌碰触到城门,仿佛碰触到了一滩柔软的水,波纹散开,半只手臂很容易便穿了进去。
李玄安屏住呼吸,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真的。
他用尚还正常的手臂拧了拧自己的脸,疼痛如期而至,李玄安却更像是活在梦里。
如果这是梦,那也实在是......太真实了些。
很快,李玄安便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变得轻盈许多,两只手臂都变得透明,只是正常走过,便穿过了城门。
这不是人可以做到的事。他心里十分清楚。
只是,事已至此,李玄安更有理由相信,冥冥之中,是有人在呼唤他。
他看向城外的景色,一片黑暗之中,竹林的翠绿依旧是夺目的色彩。
他想去看看。
窗外风忽然大了,携着雨水拍打在窗上,甚至直接把窗吹开。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事实上,这几夜以来,这样的大风并不少见。
褚一揉了揉眼睛,待到视线中的一切变得清晰,才下榻去关窗。
就在关上窗的一瞬间,又是一阵大风,直接吹开了刚刚关好的窗,迎面而来的雨水扑到褚一的脸上,冰冰凉凉的,像是许久未曾流过的泪水。
褚一再抬手关上,窗子却好像坏了,怎么都合不上。
雨水灌入房间,褚一犯了愁。
这么下去,到了早上,这房间该会成什么样子?琴姑娘平日里也是用了心的,整个胧月轩雅致之中透着精巧,就这么让水毁了房间,可怎么办才好?
褚一开始琢磨窗子是哪里出了问题,试图修好它。
然而左看右看,窗子看起来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关不上,这是彻底没辙了。
褚一叹口气,只觉得自打世子收到前来京城的消息,就开始诸事不顺。虽然都比不过去京城本身那么糟糕,都是一些日常小事,可碰上了也还是闹心。
褚一无奈,只能躺回榻上,把身上的锦被裹得紧了些。
窗子开着,外面的风声混着雨声响亮的很,褚一翻了几个身,没能撑住,根本睡不着。
他抱着锦被坐起来,揉了揉额心,空着一双眼看着前面的帐子,那帐子被吹得胡乱飞舞。
忽然,风声小了,雨声却越来越清晰,淅淅沥沥的,落在耳中,却总觉得有几分怪异。
在褚一的耳中,这雨声越来越低沉,最后,竟是变成了隐约的,女子的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