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晌午的时候,照例会有人来询问是否需要额外的东西,今日来的,又换回了曲儿。
曲儿性子冷了些,说话也很直白:“世子今日有什么需要的吗?”
李玄安立在窗边,说是要透气,闻言,微笑着回道:“没有。”
曲儿:“今日的午膳还有一刻钟就好。”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曲儿转身就要走。
李玄安叫住她:“曲儿姑娘,请等一下。”
曲儿回过头,眉眼中看不出悲喜。
“世子还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没有,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李玄安摸了摸鼻子,哈哈笑道:“别这样,好歹是相处了几日,确实是有事要问。”
“何事?”
“你们,那个,琴姑娘,今日可还好?”
褚一有些费解地看了李玄安一眼。
世子平日里最不喜那些柔弱的姑娘家,为何对这个琴姑娘如此上心,几次都在为琴姑娘的事左思右想。
也算是个奇事。
然而李玄安就这么问出来,曲儿也没有要多说的意思:“我们姑娘如何,想必和世子没有什么关系。世子还是莫要多管闲事。”
曲儿关上门,很快便离开了附近。
褚一问道:“世子,反正咱们马上就要走了,为什么要这么关注琴姑娘的事?不是已经说了,是旧疾吗?”
李玄安叹道:“不过是关心而已,谁知道曲儿姑娘这么暴脾气,竟是连问都不能问。”
曲儿净了手,来到琴姑娘的房间。
琴姑娘如同往日一般坐在榻上,手捧着一卷书,房间内所有遮蔽光亮的物件都被拿开,以是房间内算不得阴暗。
每到清明附近,雨水连绵,外面的天也是暗的,房间能亮到这个程度,已然算是难得。
曲儿低声道:“姑娘,您该喝药了。”
琴姑娘应了声,放下手中的书卷,道:“今日可有去烈王世子那边询问?”
曲儿:“回姑娘,已经问过了,世子依旧是那句话,没有什么需要的。”
“倒是难得,”琴姑娘轻笑了声,“原本以为天家的子孙都是惯会享福的,总会有些折磨人的要求。如今看来,倒是错怪了。”
曲儿回道:“是,姑娘。不过......他似乎对姑娘很感兴趣。”
对于琴姑娘,在男女情事上的兴趣,曲儿可见得不少,什么身份都是有的,只多一个李玄安,没有什么可惊奇的。
只是李玄安这“兴趣”,似乎用错了地方。
琴姑娘拿出帕子,擦拭着十指:“人总是会对不了解的事物感兴趣,这是天性。曲儿,可是有什么异常?”
“他询问了几次关于姑娘的事,尤其是......对姑娘的来历,和姑娘的旧疾。”
整个胧月轩都是个秘密,又何曾只是一个琴姑娘。
琴姑娘擦拭完手指,慢慢抬起头,看着架子上各形各色的玉雕,轻叹口气:“曲儿,有些事,只是感兴趣,是不会得到答案的。对吗?”
曲儿点了点头:“姑娘,我明白了。”
琴姑娘的来历,禹州城的百姓竟是无一人知晓。
她几十年都是如同少女的容貌,坐在胧月轩中,宛如下凡的仙子。
自从琴姑娘出现在禹州城,禹州城便多了许多“月下美人”的传说。
这些,都是人们一厢情愿的把戏。
曲儿退了出去,只留琴姑娘一人,对着一排排玉雕,良久无言。
玉雕仍旧是玉雕,什么模样都有,成色也各有不同,唯独放在正中的美人像,变得光彩异常。
美人像被细细擦拭过,上面的灰尘被拂去,一双眼睛尤其灵动,像是个活人一般。
油纸伞在她手中撑着,玉薄如纸,是很精细的做工。
琴姑娘就这么看着,眉眼间的情绪不见变化。
那美人像虽是光彩夺目,精致非常,然而美人的脸,却不再是微笑的模样。
她眼角流着一滴血色的泪珠,挂在玉雕上,诡异又华美。嘴角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微微张开的唇瓣,和惊恐的神色。
惊惶在美人像上,惟妙惟肖。
琴姑娘抬起手,拿起那玉雕,仔细把玩,嘴角是惯有的温柔笑容。
忽然,她收紧十指,美人像颤抖着,面上的表情愈加惊恐。
琴姑娘笑着,继续勒紧美人像的脖颈,喃喃道:“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是我在这里,是我在这里......”
若是有旁人看到,定时会吓得两眼呆滞。
那美人像在琴姑娘手中化为一滩碧色的水,落在地上,又慢慢凝聚,重新化成美人的模样。
美人神色惊惶,像是躲避什么洪水猛兽,手中的纸伞高高撑起,是她最后的倚仗。
琴姑娘躺到榻上,慢慢合上眼睛。
窗外乌云汇聚,光亮被遮得七七八八,房间内黑暗下来。
琴姑娘再睁开眼,却变了姿态,变了神色。
哭泣声在寂静的房间内愈加清晰,琴姑娘捧起美人像,泪水一滴滴落在上面,没入其中,不见了踪影。
曲儿立在门外,抿紧嘴唇,眼睛里是不知所措和迷茫。
姑娘她......究竟是什么来历呢。
十年了,禹州城百姓不知道的事,她也没有任何头绪。只知道姑娘不会老去,喜欢收集玉雕,会做很好吃的点心,除去不会老去这一点,和一般的姑娘没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琴姑娘还身有旧疾,弱不禁风,胆子也小,很怕黑。
怎么瞧,都像是无意中坠入凡尘的仙人。
除了......总是会莫名地哭泣。
曲儿攥紧十指。
无论姑娘究竟是谁,她是姑娘救来的,就不能背叛姑娘。
若不是十年前那一日,姑娘把她从乱葬岗带走,此刻立在这里的,只能是一缕冤魂。
曲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琴姑娘门外,眼神愈加坚定。
李玄安从拐角走出,一脸莫名其妙。
这琴姑娘就够奇怪了,旧疾像是死而复生,又一个人躲在房间自言自语,最后还哭了出来。
这曲儿就更奇怪,从琴姑娘房间退出来,也不说走,就站在门口,一会儿一个表情,跟个疯子似的。
那琴姑娘说“活不下去了”,谁活不下去了?
这话怎么能说的那么高兴?
李玄安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