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称帝的五个月后,朱友硅专程到南郊祭天,祭天是很花钱的,光是为了打赏百官,以示皇恩浩荡普天同庆就是一大笔钱。要是朱友硅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估计就不会搞这个注册仪式,免得花了钱又没起到消灾的作用。
在朱友硅祭天后没多久,有一个人从洛阳出发,到梁朝的发源地汴州出差。估计他是通报祭天盛况,传达中央精神,视察地方工作的。这个人叫赵岩。
赵岩的父亲很有名,他父亲叫郑犨,当年曾在陈州顽强阻击从长安撤出的草军,将黄巢彻底拖入死亡泥塘。朱温也是那场大阻击战的参与者。
陈汴友谊源远流长,裙带相结,赵岩还是朱友贞的姐夫。
赵驸马到下面视察工作,朱友贞不敢怠慢,专门在家设宴招待,喝了一会酒,一向沉默的朱友贞突然屏退旁人。
然后,他向赵岩说出了埋藏在内心很久的话。
朱友硅弑父篡位,如何是好?
痛快,果断,没有试探,朱友贞直接揭开了这道危险的命题。
我欲报父仇,清理门户,请教我方法。
朱友贞说这个话时,一脸淡然,只是眼里精光外射,直盯住了赵岩。
他就吃准了赵岩会站在自己这一方阵营?人家可是中央下来视察工作的,说不定这边跟你聊起义,回去就跟朱友硅举报你的反动思想。
朱友贞确有这样的所握,史书里虽没有记载他跟赵岩在以前有什么铁哥们交情,但我们细细推敲就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朱友贞的人缘很好。
好的人缘不仅是朱友贞平时朴实稳重积累下来的,他应该感谢他的母亲张小姐。
在梁朝军将的眼里,尤其在禁军体系,张小姐的形象估计跟救苦救难观世音差不多。她跟朱温的结合可以用野兽与美女形容,野兽经常要发飙杀人,美女经常要慈悲救人。在禁军的中层干部里,不少人托张小姐的福才活了下来。
张小姐没能成功活到梁朝成立,自然没有给朱友贞挣来太子的宝座,甚至连一个强势的娘家后援团也没有留下来。但她用自己的仁爱为儿子挣下最好的遗产:人心。
人心在,何愁大事不成!
听完朱友贞的话,赵岩微微一笑:这件事易如反掌!
洛阳的禁军兄弟早就想这么干了!
紧接着,赵岩给朱友贞详细介绍了洛阳的情况。
京都的情况对朱友贞们很有利。朱友硅同学完全继承了朱老爹好色的特点,天天在宫里胡搞乱搞,没有半点把大梁做大做强的想法与举动。虽然他给禁军发了不少钱,但要想收买人心,明显是打错了主意。
最后,赵岩告诉朱友贞,要想起义成功,必须先取得一个人的支持。
“此事成败,在招讨杨令公耳。得其一言喻禁军,吾事立办。”
此杨令公当然不是那位名嗓天下,响彻茶馆,流芳千年的杨继业,他还要到二十年后才能来到这个世界,现在这个能主导梁朝政局走向的杨令公是招讨使中书令魏博节度使杨师厚。
朱友贞的心腹来到魏州。
这位肩负重要使命的人叫马慎交,幽州人,以前是刘仁恭的手下,在一次战斗中成了梁朝的俘虏,遂投靠朱友贞。
这位马慎交很会说,换个说法,就是很会忽悠人。但说服杨师厚不是一个容易的任务,毕竟人家已经到洛阳报过道,承认了朱友硅政权的合法性,而且还拿了人家不少礼。
见到杨师厚后,马慎交给他分析了天下大势。
“郢王篡弑,人望属在大梁,公若因而成之,此不世之功也。”
郢王是指朱友硅,大梁,代表朱友贞。
“杨令公,只要顺从天意人望,做成这件大事,乃是不世之功劳。”
为了吸引杨师厚,马慎交还开出了一张巨额承兑汇票:成之日赐犒军钱五十万缗(一缗一千文)。
但是,不世之功打动不了杨师厚,五十万缗也收买不了杨师厚。这并非说杨师厚是意志坚定的封建主义战士,只是因为杨师厚已经身居高位,从上往下数,第一个是洛阳城坐着的朱友硅,第二个就是他杨师厚。他还没有当皇帝的心,需要立什么见鬼的不世之功?
关于财富,杨地主占据魏博数州,钱不是问题,怎么花钱才是问题。
杨师厚嘿嘿一笑,甩出了意料当中的拒绝:“我已经去过洛阳,君臣名分已定,怎么好意思再乱来。”
这个俗称打哈哈,装纯情。
这很正常,维持现状,对于杨师厚这样的利益既得者来说是最重要的。
马慎交陷入了困境,面对油盐不进的老江湖,他已经词穷。
来吧,马慎交同志,说点别的,不要千篇一律,不要平淡无奇,不要泛泛而谈。不要扯金钱,不要扯功劳,这些,朱友硅已经抢在前面说够了,我们不要跟他在同一个层面上竞争,说点杨师厚害怕听到的,直击他心理最脆弱的一面。
马慎交没有说出口,这里面有水平的原因,后面这位马兄就再没出场机会证明了这一点。
此时,杨师厚的一位幕僚说了一句话,替马慎交完成了这个任务。
“郢王亲弑君父,贼也;均王举兵复仇,义也。奉义讨贼,何君臣之有!彼若一朝破贼,公将何以自处乎?”
要是均王成功了,杨老令公不觉得自己的站位有些问题吗?
潜台词是:一旦朱友贞成功,杨令公将可能失去所有的一切。
这位幕僚名不见经传,但因为长期跟随杨师厚,十分清楚自己的这位领导最害怕是什么。
是的,杨师厚这样的有钱有势的人,唯一怕的就是失去。
而宫廷斗争是零和竞赛,没有和解,也没有骑墙派的立足之地,不是成功就是死亡,不是盟友就是敌人!
杨师厚惊出一身冷汗,显然他不想某天早上一起来,发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至少官方职务)。他很快做出了明智的选择,顺大流,从人愿,帮助朱友贞诛杀朱友硅。
魏州的兵马悄悄开拔出城,屯在黄河边上,以为策应。而真正的行动将要由洛阳城内的禁军来完成。
杨令公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员:袁象先。
袁象先其实是老朱家的内部人员,他是朱温的外孙。
这是一员福将,据说年轻时跟朋友出去玩射箭,箭出之后,连鸟毛都没碰着就直坠而下落入水中。关于鸟是蒸着吃还是烤了吃就不用讨论了。但没一会,箭浮出水面,箭头还串着两条鱼。真是幸运,失之飞禽,得之池鱼,还能直接放到火上烤。
这还不是更奇怪的事情,有一次他防守城池,眼见对方攻势如潮,城池朝不保夕,可突然之间,风雨大作,对方攻城的士兵纷纷下坠。据阴阳先生说,那一天,有许多阴兵登城拒敌。
而杨师厚之所以找上了袁象先,当然不是因为袁外孙运气好。
查阅史书,就会发现,杨师厚跟袁象先的关系不一般,攻枣强那会,袁象先就在他手下干过。
而袁象先被选中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手中有兵权。
袁象先的职位是左龙虎统军,这个职位以前是韩勍的,当日韩勍友情赞助朱友硅五百大兵完成坑爹壮举,现在已经升官发财,左龙虎统军的位置传给袁象先。
这证明了社会庸俗学的一大定律,要想成大事,关键位置上得有自己的人。
所有的人都准备妥当,赵岩是军师,杨师厚是主将,袁象先是先锋,只等带头大哥朱友贞在东都打响第一枪。
最好的时机
朱友贞在等待。发兵洛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利润虽高,但风险太大,一旦失败东都市长做不成,还得到冥都当市民。
为了增加成功的几率,他需要一队忠诚,勇敢,无畏,热血的敢死之士。当然,他不是天才的演说家,没办法给人家洗脑,再说大兵们也不笨,都知道政变这种事,成功了叫起义,失败了叫叛乱。
自己动员不了,只有等待,朱友贞相信自己很快就会得到反攻洛阳的死忠之士,因为他知道最好的动员者其实是自己的敌人。
在动物界,蜘蛛们是这样捕食的,它们会判断昆虫的行走路线,然后,在合适的位置织网,等网织成之后,只需要等待昆虫重复他以前的行为。
朱友硅又重复了他以前的行为:抓捕龙骧军的士兵。
龙骧军是朱友硅同学一直挥之不去的噩梦,他不会忘记自己刚当上皇帝那会,那三千龙骧军士兵直接喊出了替朱三雪耻的旗号。
这是梁朝禁军系统唯一一个直接捅破朱友硅谎言,打出为朱温报仇旗号的队伍。
我们家务事,你们起什么哄,你们这些游兵散勇还收拾不了了?
朱友硅从没放弃对龙骧士兵的抓捕工作,但马上他就发现,难度太大。
找一支三千人的部队容易,但要找逃散的士兵就太难了,那些将士小隐于山的称大王,大隐于市号良民,遁入淮南,那是政治犯,恕不引渡,要是聪明的,会跑到太原,那不叫逃亡,叫起义。
满腔的怒火找不到发泄的对象,这容易成病,得治。朱友硅百般无奈之下,突然下了一个诏书,将驻防在东都的其余龙骧士兵调到洛阳。
注明一下,驻守在东都大梁的龙骧兵跟在怀州作乱的三千龙骧兵虽是同一个编制,但并没有响应那场兵乱。
朱友硅要将这些人调到洛阳是干什么?搞打击扩大化,还是正常的部队调动?
这个朱友硅没有详细说明,大梁皇帝调动一支部队,需要说明理由吗?需要吗?不需要吗?
事实上真的需要。
意识形态的阵地,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就必然去占领!我小时候见于老家的某面灰白色的墙。
你不解释,别人必将歪解。
朱友硅放弃了解释权,现在,他只拥有诏书的版权,解释权流入到朱友贞的手上,我们知道,解释权往往比原件更有杀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