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九一二年的六月初二的清晨,朱友硅步出那座阴暗的寝宫。天空死灰,暗无星光,他的心里却按捺不住的兴奋。
自己终于走到这一步,现在天下尽在我的手中!
从死亡的边缘到人生的顶点,他品尝到了过山车般的快感。
当然,过山车没有永远的顶点,当你到达一个顶点时只意味着另一个下降的开始。
他还有很多敌人需要对付,许多挑战要去面对。
皇帝不是好当的。
首要的问题,怎么向外界解释朱三的死。想来,朱友硅跟老婆商量过这一重要问题。
很快,他召开了新闻发布会。据他说,昨天晚上发生了这样的一件事情。
昨天夜里,宫里突然冲进一群刺客,要刺杀皇上,危难关头,忠孝两全的自己及时赶到,率领手下与歹徒做殊死斗争,终于救下皇上,但可惜皇上受惊过度,已经无法上班。所以令我暂时主持军队国家事务。
而审讯那些刺客,他们已经招供,是逆贼朱友文派来的。
这看似一个相当精彩的新闻稿,交代事件,嫁祸他人,洗脱罪名,树立形象,统统兼顾。
但这实在是一个没有说服力的新闻发布稿,人家朱友文还在东都大梁,一没有无线电,二没有手机,怎么指挥?再说杀了朱温对他有什么好处?
当然,新闻发布会的要点从来不是要让人信服。正所谓,管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
过两天,朱友硅宣布朱温死讯,拿出一份遗诏,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木已成舟,你们爱信不信。
很多人不信。
在东都的朱友文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干过这莫须有的事。
在洛阳的禁军军营政府机关茶楼酒店一片哗然,街头巷尾都在猜测朱温的死因,这不能怪人民群众没组织没纪律,只能怪朱友硅的公信力太差,这是一个连谎都撒不好的主。
文官更是发挥其想像力丰富的特点,直接猜到了真相,敬翔同志对自己的迟疑后悔不已,他还握有朱温真正的遗命,那里面,朱友硅其实是被外放的。为了避祸,敬翔开了病假条,远离政治中心,而另一位显然对梁朝第一文臣的位置留心已久,敬翔一走,他立马填补了崇政院使的空缺。
此人,朱温的二号谋士李振。很快,李振就会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是二。
而许州的士兵收到朱温遇难的消息,突然小太阳暴发,将镇守许州的匡国节度使干掉了,这位节度使是我们的老朋友:韩建。算起来,韩建也是风云人物,曾经玩过倚天剑,可自从被朱温降服以后,也就混日子的心态。现在被杀,正好可以陪老哥们朱温走一走寂寞的黄泉路。
北面军总司令杨师厚自从枣强之战结束之后一直驻守在魏州境内,他对朱温是谁杀的并不感兴趣,他只对事情本身感兴趣。
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让他佩服、畏惧的人去世了。普天之下,谁能禁我?
杨师厚率兵顺势占据了魏州这个大军镇。
而驻防怀州的一队龙骧士兵不肯接受朱温死亡的现实,群起哗变,据说他们一路打的旗号是为朱温雪耻。
乱了乱了,刚当上领袖,下面拆台的起哄的吹哨的唱嘘的一大堆,但我们遥喜同学毕竟是朱温之后,多少还是有点本事的。
东都大梁的朱友文显然没有对这场突变做好应对准备,刚接到老婆王氏送来的好消息,梦里没笑醒就被人抓住,直接砍了头,杀他的人是接到朱友硅密令的朱友贞。
在京城洛阳的部队收到了一笔特别奖金,在朱友硅的金钱策略下,他们觉得还是喝酒喝茶不谈国事为好。
又据许州方面来的消息,作乱的只是趁火打劫,并没有跟中央对着干的意思。对于这样的,朱友硅采用绥靖政策,任命作乱的头头接任匡国节度使一职,很快,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而三千龙骧士兵在朱友硅的眼里只是一小股敌对势力,并不足以动摇他的根基。果然,朱友硅派出的平叛部队将这三千人尽数击溃。
所有的问题都一一解决,而且只花了不到二个月时间。望着自己优异的接班成绩,朱友硅并没有沉在喜悦当中,他总感觉那里出了问题。
遥喜同学的感觉是对的,就在上面的事件里,埋伏着致命的危机。
朱友硅又把问题理了理,他认为自己找到了最大的威胁。
能夺我位者,唯杨师厚。
对于杨师厚不听组织部安排,擅自占据魏州的行为,朱友硅已经没有办法约束,他唯一担心的是杨师厚可能不只是占魏州这么简单。
自从王景仁兵败柏乡之后,杨师厚已经成为梁朝第一将,手上精兵十万,现在,又有了魏州做基地,要是说他没有一点造反的心,鬼才相信。
但该来的总会来。朱友硅经过无数次的盘算,终于横下一条心,决定直接找杨师厚问问。他给杨老将军下了一个命令:西边军情不断,请将军到洛阳一叙,共商大业。
你来不来?不来就是抗命,来,我就要你的命。
杨师厚真的来了。
初冬十月,杨师厚一身风霜来到洛阳,在他的身后是十名大汉。
见到杨师厚,朱友硅立刻摆上了一脸的温柔。君臣双方展开了气氛融洽的会谈,杨师厚回顾了跟随老首长东征西战,开创基业的热血往事,朱友硅表示先帝的事业中杨将军功不可没,而未来大梁朝的辉煌仍需要杨老将军大力扶持。
会谈结束后,朱友硅大开宴席,招待杨师厚,而且一开就是好些天,当然,这些不是鸿门宴,酒席上没有出现摔杯子掀桌子等一切不愉快的事情。
杨师厚都送上门了,朱友硅亲生爹都敢下手,这回怎么突然仁慈了?
不是他不想,他只是不敢。
答案就在洛阳城外,杨师厚可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身边这十多名精气内敛,杀气侧露的武林高手,城外还有魏州来的一万精兵。
来洛阳之前,杨师厚的谋士告诉他:此去凶多吉少,只怕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
杨师厚冷冷一笑:吾知其为人,虽往,如我何!
杨师厚可以算是看着遥喜长大的,对这位少东家了如指掌,他敢杀卧病在床的爹,却绝不敢动手有重兵的我!
当然,遥喜母亲的地位太低,杨师厚打心眼里有点瞧不上这位新皇帝。
于是,在接到朱友硅的邀请函后,他挑选一万精兵,浩浩荡荡,大张旗鼓的越过黄河,直奔洛阳。这不像见皇帝,倒像组团首都数日游。
六天以后,关于怎么对付西边骚扰一事并没有聊出什么成果,杨师厚在洛阳城内消耗了一大堆酒肉,从容离开洛阳,走时,也没空着手,还顺着拎了一大堆朱友硅奉送的礼物。
座谈会大抵就是如此了。
朱友硅没有干掉杨师厚,只是这些天说了太多的好话,自己都觉得有些想吐。而杨师厚毫发无损,只是腰又粗了一圈。这是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结果,你继续当你的皇帝,我接着当我的魏州老大。
维持现状意义重大,特别是朱友硅。
据说丐帮新任帮主上任时,要接受帮众的唾沫问候,才算坐正其位,这六天,朱友硅就承受了不少杨师厚的唾沫。
但现在,望着杨师厚离去的背影,朱友硅长出一口气,忐忑的心情终于可以放下,这位梁朝队伍里实力最强名望最重的节度使都亲自到洛阳向自己拜码头,自己的帝位总算可以坐稳了。
好好享受你的帝位吧,因为时间不会太久。
科学的入口处就是地狱的入口处——马克思。
帝位的入口处就是地狱的入口处——小马连环。
摆平一切的朱友硅,顺利的站在了世界最高处,但我们爬过高山的人都知道,越往上,风越大,空气越稀薄,氧气就不足,大脑一旦得不到充足的氧气供应,就会接近糊状,也就是说,离脑残很接近。
朱友硅就处在这个阶段,曾经的他因为找到了自己的盟友——韩勍,从而成功的发动宫廷政变,干掉了老爹,掌控了梁朝,可比找到盟友更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真正的敌人。
杨师厚并不是那个真正威胁他的人,老杨同志虽然依仗实力雄厚飞扬跋扈,但目前来说,他还没有当皇帝这么大的野心,也无心过问老首长的家事。
真正的威胁将来自另一个人,那个人是他的弟弟均王朱友贞。
在杨师厚的眼里,朱友硅骨子里是一个软弱的人,所以才敢率众入京,而在朱友硅的眼里,朱友贞也是一个软弱的人,所以根本不需要防备他。
朱友贞真的软弱吗?
答案:看上去是的。
朱友贞是那种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话的人,别人永远猜不透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而又据皇家杂志披露,朱友贞虽然手握兵权,但平时并不喜欢舞枪弄棍,结交江湖人士,家里来往的都是一些儒生。估计谈的也就之乎者也。
跟孔子门生打交道的人,能有什么作为?让他往东不敢往西!
朱友硅如此给朱友贞下了判断,所以干掉老爹后,他直接用朱温的名义给朱友贞下了密令:击杀朱友文。以他的猜测,朱友贞绝不敢质疑,只有执行的份。
他猜对了,朱友贞果然干掉了朱友文,为他登基扫除了最大的障碍。
兄弟果然是亲的好,从此,天下是我的,但哥哥我吃肉,汤你还是喝得上的。当然,如果你继续保持沉默,偶尔也会分肉给你。
这两位同父异母的兄弟似乎达成了默契。朱友贞没有对父亲的去世表示疑问,也没有对朱友硅的继承合法性提出质疑。
很快,朱友硅就将东京留守(汴州市长)的差事分给了弟弟。
一切都向着和谐的方向发展,沉默的永远沉默,软弱的永远软弱,朱友硅很满意。
但我们不要忘了,沉默不代表没有观点,软弱不代表无能,沉默有时是最有力的表达,而有时正因为软弱,才会有不为则已,一为惊人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