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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巨枭之死

公元912年六月二号,夜,洛阳。

这一天的夜里,朱友珪领着一队控鹤军的大兵进入宫内,这是他们的分内工作,因为敬翔同志迟迟不下那份新任命书,朱少爷还是警卫团团长。

进来时,人数有点多,在这群控鹤军里,还有韩勍友情赞助的五百龙虎军,这群哥们在柏乡吃了败仗,现在帮领导干家务活倒挺积极的。

进宫之后,他们该干吗干吗,只等着约定的时间。

三响。

在经过漫长的等待后,鼓楼上终于传来了三声清脆的鼓声。三更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家庭不和,防狗防盗防儿子。

特别行动队的人迅速集合,奔向了朱温就寝的宫殿。朱友珪大步走在前面,他将走向最彻底的决裂,是生是死,就在今夜。

儿子要爹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到了寝宫,不意外,大门紧闭,朱团长虽然是内部人员,但也没有钥匙。

劈开!

朱友珪阴沉着脸,冷冷喝道。

后面上来一个大汉,抡起斧头。

碰!碰!碰!

冷血,恐怖的斧声迅速将宫殿的寂静打破,里面惊呼一片。

喊吧,奔跑吧,跑破喉咙也没有用,现在宫里全是朱少爷的人。

没用多久,大门被劈开,前面就是朱温睡觉的地方,那位让三军畏服的统帅,那位横扫中原的枭雄,那位让群雄屈服的杀神就躺在那里。

不用怕,前进吧,现在他只是一个垂死的老人。

朱友珪飞起一腿,大门洞开。

涌进,亮刀。

那时,朱温迷迷糊糊,但终于醒了,从床上爬起来,大刀闪着寒光刺进了他的寝宫。

那个王八蛋造我的反!(反者为谁)

朱温以残病之躯,聚丹田之气,声音不大,但威风尚在。

父亲啊,不是别人,是我。

随着这个冰冷的声音,朱友珪从阴森的月光里走出来。

朱温仿佛产生错觉,以为又看到另一个自己。这会,他有没有想起,当年从营州来了一封信,上面写着妾已产男婴,当时,他欣喜万分,为意外之儿取名遥喜。时间会改变许多,美丽的可能变成丑恶,丑恶的却还归丑恶。

朱温可能没这么婉约,他很忙,很愤怒,大声喝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鸟,只恨我没早点杀你。连老子都敢杀,天地不容你!(我固疑此贼,恨不早杀之。汝悖逆如此,天地岂容汝乎!)

三哥啊,你早就料到了啊,那早干吗去了,当年你就该将遥喜同学射到墙上。

听完这一句,朱少爷彻底抓狂了。哟,原来真是要杀我啊,幸亏我听老婆的,先动手了。

下手吧,这个场合,这个情绪,这个气氛实在不适合父子再聊天。

老贼万段!

朱友珪咆哮着。

此刻,父非父,子非子,只有权力,只有生存,只有仇恨。

朱少爷的大兵冲了上去,朱温哥身着睡袍,手无寸铁,只好围着柱子跑了起来。那个姿态我们熟悉极了。是了,三哥啊三哥,你可记得,当年李晔同学也是这般狼狈被人追杀。施于人身,终将还施尔身。而且这一次,你好像还不如他,李晔好坏还跑了出去,最后还手拿菜刀砍翻两个。

在跑了三又三分之一圈,刀在柱子上留下三个砍痕后,朱温同志终于因为年老力衰,病久气弱,倒在了床上。杀手上前一步,挺刀一刺,正中腹部。

效果颇像切腹,内脏流了一地。

大梁皇帝朱温终于死了,朱友珪显然不是藩金莲那样的妇道人家,敢杀不敢处理的。

朱少爷奔上前,慌乱的用床单将父亲裹起,然后理在寝殿一角。

那时,天刚刚亮,第一线阳光就要光临这位大殿,外面的世界将翻天覆地,但这一切跟朱温再无关联。

夏末的风从门窗的缝隙吹进来,惊搅着地上的浮土,在浮士下面不深的地方,朱温冰冷、死寂、孤独的躺着。

我们何曾见过这样狼狈,这样不堪,这样凄凉的他。

败毡裹体兮,魂无所依。遥想当年兮,恍惚一梦,三哥,还记得年少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曾经的他走在搬家的路上,母亲在前,两个哥哥在后,他走在中间,朴素的少年一脸倔强。

前路漫漫,等待你的是与猪圈为伴的生活。

曾经的他头破血流,战斗在乡间斗殴第一线,倒地后,爬起来,再倒地,再爬起来。

是的,就这样顽强地成长吧,这个世界马上就要乱了,不懂得爬起来的人将永远趴着。

曾经的他做花痴状,望着溢香的桥子里从面前走过,他知道里面是张氏之女。

做官要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当时,他兴奋,躁动,当仰天长啸,方可一宣胸怀。梦吧,在别人的嘲笑中尽情地梦吧,因为梦想,我们才区别于他人。

曾经的他背着行囊,步出村口。身边是他的二哥朱存,朱存回头望望老娘,遂成永别,那会,朱温说自己没有回过头。

前进,毅然决然的前进,身后的一切都可以放下,包括母亲,包括妻子,包括儿子。直到有一天,朱温会发现,她们仍在村口张望,无论尔功成名就,亦或落泊失意。

曾经的朱温身着军服,纵横杀敌,人称朱先锋,从中原到岭南,从岭南到长安,他望着领导黄老四登上了人生的顶点。那时,朱温不动声色,只知道跳板越高,自己才能跃得更远。

曾经的朱温打开同州的城门,手写降书,换了单位。从此,草军叫他叛徒,唐军面露鄙视,他一一还以微笑。

笑吧,如果愤怒与哭都解决不了问题,不如微笑。

曾经的他策马来到汴州,那时,身边站着朱珍,站着丁会。

看,前面的汴州城将是我们的,但我们的,绝不会只有汴州。

曾经的他赔笑陪酒,送走李克用,夜半之后,牙关挤出那个决定二十年征战史的字眼:杀!

曾经的他醉眼迷离,手舞长剑,月下奔驰,满座皆惊。

奋斗吧,秦宗权,时溥,朱暄,朱,魏弘信,王镕,王处直,刘仁恭,李茂贞,甚至李克用。他们都将为你的胜利注脚。

曾经的他惯看风花雪月,那里管百年之后,青史要将自己如何描绘。

曾经的他金冠龙服,南面而坐,一览天下小。从此背上灭唐的骂名,但唐朝亡于已,何苦怨人。

好好做你的皇帝吧,你不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但你是一个称职的枭雄,努力的草根,合格的领袖,甚至可能是一个好皇帝。

然,一切的一切终已结束,历史的归历史,朱温的归朱温。

静静地躺着,作别所有的光芒。

活着,你站出一本厚黑学巨作,现在你死了,躺成一本警世恒言。

这沙滚滚水皱皱笑着浪荡。

贪欢一刻偏教那女儿情长,埋葬。——《天龙八部》主题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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