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简与陈彻心中疑惑,都望向长街远处,但见人影憧憧,络绎行来,粗辨去竟似有二三十人之多。又过片刻,看清了走在当先的是两个中年汉子,左边那人衣衫单薄,手里拎着两坛酒;右边的则捧着一大堆物事,却是陈彻白天遇见过的那姓阮的农夫。
方天画转身打量那两人,笑道:“眼下良友作客,春风为肴,正好铁兄与阮兄又携得酒来,那便足够开宴了。”
那薄衣汉子粗声道:“这时节哪来的春风,老方,你是被柳续打糊涂了。”
方天画哈哈一笑,却听右边那农夫道:“方兄,你说要请客,却是让咱们都陪你当街喝风吗?俺可是真有些饿了。”说着将手里的物事放在地上,却是几摞用麻绳捆扎在一起的酒碗。
陈彻听到“饿”字,顿时也觉得又困又饿,眼前微微发晕。
宁简蹙眉心想:这两人与方天画平辈论交,语气中似也甚是熟稔,难道竟是凉州“天风峡”、秦川“木余刀”两派的掌门人铁风叶与阮青灰?转念之际,那群人都已渐渐走近,围着方天画稀稀落落地站定,却将她与陈彻也围在了当中。
四下环顾,但见众人高矮胖瘦不一,有男有女,均是她不认识的;一时间心头惊疑,却听方天画叹道:“本来是有菜的,但现下吕玉寒死了,我可也买不起菜了。”
众人闻言都笑,有人道:“吕玉寒么,这两年我与他书信联络过两回,倒还未曾谋面。”也有人道:“吕玉寒是谁,我可从没听过。”
方天画指了指地上吕玉寒的尸身,淡淡道:“这便是吕玉寒了。”
众人瞥了一眼那尸身,稍稍议论了几句,便无人再去在意。又有人道:“方兄,你身边这位小兄弟是谁,他似乎不会武功?”
方天画侧头问道:“这位兄弟,你名叫陈彻,是么?”
陈彻闻言与方天画对视,只觉他的神情一瞬肃重,眼神中似乎别有意味,不禁怔了怔,答道:“是。”
方天画微微点头,又道:“诸位或有不知,白日里若非这位陈兄弟学了那三声狗叫,只怕咱们今夜也未必能相聚于此。”
众人闻言相顾,有人神色恍然,有人却皱眉不语。方天画也不解释,径自又对宁简道:“还没请教姑娘姓名?”
宁简道:“我叫宁简。”
话音方落,人群中便有个女子冷笑道:“你姓宁么,我瞧着可不像。”
宁简哼了一声,蹙眉不语。
有人接口道:“薛姑娘,那你说她姓什么?”
那女子轻笑一声,却不说话了。陈彻不明白为何她连别人姓不姓什么都能瞧出来,不禁转头望去,月光下依稀看见她脸上斑驳一片,也不知道是伤疤还是刺青。
那农夫忽道:“方兄,请你来说几句话吧。”
方天画答应一声,环顾众人,拱手道:“诸位之中,有些与方某是旧识,有些却是今夜初次见面,但无论如何,诸位总归是信得过方某,才会来到此地,方某先行谢过。”
众人纷纷拱手还礼,都道:“方兄不必客气。”“多谢方盟主邀约。”人群中有个道士打扮的高瘦汉子忽道:“贫道赶来青州,只是因为信得过刀宗,却不是信你方天画。”他语声轻细,却如一根长针般从众人的说话声里刺透出来。
方天画微微一笑,道:“尹兄所言不错,咱们来此,都是为了刀宗。”
宁简闻言心想:这人姓尹,又是个道士,莫非竟是多年前便名动武林的庐山“天敌道人”?正自寻思,果然便有个胖子讶声道:“尹天敌,没想到你也来了。”
那道人语声漠然道:“嗯,阁下若想到了,贫道便不来了。”
那胖子似是接不下话了,此后便静默不语。
那姓阮的农夫笑道:“起先方兄没说实话,俺也是今晚才知,原来方兄与铁兄却也是要对付燕寄羽,嘿嘿,那我倒也愿意凑个热闹。”
人群中随即便有人道:“阮青灰,我倒不知你也是个爱凑热闹的脾性,说起来,你与燕寄羽交情也不算浅吧?”
阮青灰淡然道:“从前曾是有些交情,但我也早瞧燕寄羽那厮不顺眼了。”
众人相顾一静,那姓铁的汉子忽而哈哈笑道:“武林中提起燕寄羽的名字,在其后加上‘那厮’二字的,只怕阮兄是第一人了。”
方天画苦笑道:“要说交情,本是温歧与刀宗相交最深,然而……”说到这里,却未再说下去。
阮青灰道:“温歧对燕、李二人早已唯命是从,那是指望不上的。”顿了顿,又道:“但咱们既来到了飞光门的地头,为何方兄却不去找老岑?”
方天画叹道:“岑兄义气深重,我素来知闻,只可惜他为师弟吕东游所累,一心要给飞光门争名头,怕是万万不敢开罪燕寄羽的。”
宁简听到这里,心中愈惊,忍不住问道:“方前辈,你们在这里聚会,是要对付燕寄羽?”
方天画颔首不语。阮青灰嘿嘿一笑,道:“如今燕、李把持正气长锋阁,武林各派大都听命于他们,我等要对付的,实是大半个武林。”
宁简又道:“听你们话中意思,是燕寄羽要对刀宗不利,而你们却是为了刀宗?”
方天画道:“不错。”
宁简点了点头,蹙眉沉思起来。众人里随即有人道:“我也想请教方兄,那燕寄羽究竟何时会对刀宗下手?”
方天画沉吟道:“依我看来,短则一两年,长则四五年。”
那姓铁的汉子叹道:“燕、李二人要杀刀宗,早已筹谋多年,但我与方兄却是近一两年才得了消息,如今我只盼为时未晚。”
众人闻言相望,一时间低语纷纷。有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悠悠叹道:“犹记得北荒天惊崖上,那摩云教宗曾说,“你们中原武林迟早要杀刀宗”,当年自无人相信,不料却是一语成谶……”
阮青灰道:“兄台瞧着面生,不知是哪一派的高人,当年却竟也在天惊崖上?”
众人闻言纷纷打量那书生。那人微微一笑,却不回答。
方天画道:“这位兄台对燕寄羽、李素微均可谓知之甚深,稍后方某自当为诸位引介。”
“这人我倒也认识,”人群中忽有个青衣人冷冷道:“但我却有两件事想问方兄,若方兄不能答,那便恕我先行告辞,不奉陪了。”
方天画轻叹道:“寒生兄,咱们相识多年,你请直言便是。”
宁简闻言一凛,心想原来这青衣人竟是“弹霜亭”刀派的掌门谈寒生,只听他快声问道:
“其一,你今日为何将青锋令给了展梅;其二,你究竟为何不杀柳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