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当刘栓子面对碾子村的大石碾子时,想起了父亲让他拉磨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那时的刘家村是一个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张半天还没去过,他也还不知道江湖为何物。
如今父母那一代人相继死去,刘家村彻底被遗忘在深山中,他再也没回去过。如今的他也有了自己的江湖名号:斗爷独臂刘。
他收回思绪,伸出粗糙黝黑的右手抚摸斑驳碾盘,指尖微弱的触感告诉他碾子内里的结构。他又握住碾盘中央光滑而落满灰尘的碾柱,判断出这就是照门机括所在。
晚风涌进这座不起眼的破旧仓房,门窗的破洞外好似有人在痛哭。他来到墙角,蹬倒靠墙而立的石滚子,一直将其蹬到碾盘下面,而后单臂用力将其扛到碾盘上固定好。
年少时的技艺派上用场。他先推动拉杆顺时针转了三圈,而后又调转方向逆时针推动。滚面摩擦碾盘发出牙碜的声响,他在心里暗暗骂,“师父我也是真服了你们家这鸡贼样儿了,谁要破解机关还得先给你家干活。”
同样是三圈,栓子停下,碾柱在微弱的抖动中缓慢吞入碾盘。等它完全消失,碾盘猛地一沉,散出一圈灰尘,好像一位终于卸下行囊的疲惫老人。
再摸上去,没再有机关的触感,栓子卸下滚子,蹲在碾盘下面,用空荡荡的左肩抵住碾盘外沿,气沉丹田,叫了一声“上请三十三天玉皇大帝,赐我天丁巨力”,而后用力挺直腰身。
碾盘滚落,露出一口古井,霉味儿股股上涌。他拿起手电照入井内,可见其有五米深,靠下部分看不见井壁,是个瓶型结构,底部也铺着平整石砖,显然不是用来取水的。
推测得到验证,久违的笑容出现在栓子脸上。他取出一条绳子,一端拴在滚子上,另一端沉入井内,顺着滑到井底。
手电光将井下空间照亮,周围很大一部分都是简陋的石砖行理,唯独东面墙壁竖着一块长条石板,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锁关镇宅。
他还没出徒之前,常听师父默默叨叨一件怪事:张半天记得自己是在京城胡同里长大的,他姥爷走街串巷摇卦把他养大,胡同里一起长大的人都能证明。但不知为何,在张半天的记忆中始终有他姥爷背他赶路的情景,有时走在荒山野岭中,有时走在羊场小路上,有时在路过的村子借宿,有时就投宿荒野大石,偶尔某个村子遇到麻烦,他姥爷还会出手相助。一切历历在目,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记忆路线不断向前蔓延,最终来到石碾子村,戛然而止。两套儿时记忆相互冲突,谁也说不清其中缘由。
张半天怀疑这是另一个人的记忆跑到了他脑子里,但栓子一直认为这是师父用脑过度提前得了老年痴呆。
但眼下,他看见这四个字,不得不否认自己的推断。这才是锁关先生——也就是张半天姥爷的故居,而他们很可能是从这里一路迁徙到京城的。
当然,栓子此行前来不是为了帮半天儿解谜,而是为了得到锁关先生留在这里的东西。
他远距离打量石板,没发现有吐出武器的孔洞,继而走上前用手指摸索。最后确认这里没有机关,而石板后面藏有暗格。
他默念一声“师父保佑”,粗大的手指抠拄石板缝隙,暗暗较力,将石板推到一旁。
暗格位于石板后面墙壁的中央,空间很小,里面放着一卷发霉的羊皮纸。栓子迫不及待地取出来打开,第一行字便是他期待的名头:九算天机锁构造图。
继续展开,里面分单元画着一幅幅复杂的机械构造,每一幅图旁边都写着名称,十二玲珑函、八宝莲花棺、九转千佛塔……玄女飞天壶……
栓子心脏狂跳,特别是看到最后一幅图的名字叫做“双月腾蛇陀”时,他的脸上笑开了花。
不久之前他在鬼市卖明货的摊主手里发现了一个形如秤砣的木头物件,外表圆润没有任何接缝,只在两侧对称有新月形的白色标志。摊主说这是古代的巧锁双月腾蛇砣,里面肯定藏着重要信息,要一千块钱卖给他。
作为跟张半天见识过十二玲珑函和玄女飞天壶的斗门子弟,栓子自然对摊主的话嗤之以鼻,可当他把那东西拿在手里时,忽然感觉到其内里果真结构复杂,便买了下来。
后经行内人坚定,这是古货无疑。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想方设法破解巧锁,可那东西从外表上看就是一个秤砣,没有任何能下手的地方,在没有解锁口诀指引的情况下,一直没成功。
他照了照片给半天儿发过去,半天儿也没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但半天儿提示他记忆里那个石碾子村可能藏有解锁的信息。
栓子赌气来到此地,没想到还真发现了这套构造图。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僵住了。
因为羊皮纸上“双月腾蛇陀”的后面只画了这个巧锁的外形,根本没画内里结构,下面缀着两个字:不详。
栓子握着羊皮纸欲哭无泪,“这他妈玩赖啊!哪个不行?非得是这个……”
这时,井口外传来“呜……呜……”的怪响,他猛地一个激灵,屏息静听,听出是夜猫子的叫声,伴随还有翅膀扇动声穿破屋顶落下。
叫声再响起时,就在井口,震耳欲聋。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栓子心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赶紧揣好羊皮纸,顺着绳子爬到井口。
隔着井沿探头外看,一只小臂长短的猫头鹰正蹲在碾盘上,瞪着橙黄色的大眼睛盯着他,好像在等他出来。
他机警地扫过四周,见没有别的东西,放下心来,从井口钻出。猫头鹰也扑棱翅膀,横向挪动两步。
栓子回想起师父对这些小动物的套路,拱拱手,笑着说道:“鹰哥,我不知道这地盘是你的,若有打扰切莫怪罪。我这就要走了,还请您把路让开。”
猫头鹰脑袋转了半圈,又转回来,看傻逼一样看着栓子。
栓子刚想对付,发现门在自己身后,尴尬地背起背包推门走到外面。
风更盛,皎洁的月光照亮村子里的断壁残垣,黑漆漆的山墙和支向天空的房架子形同绞架。他尽量隐匿身形,寻小路来到村口,身后再次响起“呜呜”的声音。
栓子回头,看见那只猫头鹰蹲在烟囱上,如刚才一样看着他。他挥挥手道:“别送了兄弟,有缘再会。”
猫头鹰扇扇翅膀飞上高空,可等栓子沿山路走了一段,它又落在栓子身旁的树上,发出怪叫。
栓子无奈地摇摇头,加快速度前进。猫头鹰在天上继续跟着。他停下,它就落在树上。他开始快跑,猫头鹰也开始快飞……
如此僵持了二十多分钟,栓子扶着一棵树停下,一边大口喘息一边叽叽歪歪地说:“我说鹰哥,你老跟着我干啥呀?我他妈虽然缺一条胳膊但不是杨过啊。”
猫头鹰跳到近一点的树杈上,继续盯着。
这时,栓子忽然意识到它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着他的包。他狐疑地一瞅,发现背包拉链半开着,打开来翻看,里面的巧锁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