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七个字,半天儿眼前一亮,关于工尺谱的知识涌到大脑最活跃的部位。他挥手招呼道:“大平,有没有梯子啥的?”
大平喊来一个兵丁,拿出一把碳纤维折叠梯交给他。他把梯子竖在笛伎背后,踩着来到乐佣后颈处。
近在咫尺,可以看清每一个字下面都有一个圆形洞口把皮肤抻平,手指触上去,能够微微感受到人皮紧绷的弹力。他急忙又朝下喊道:“给我个尖的东西。”
大平掏出匕首向上抛去,半天儿稳稳接住,用刀尖割开“工”字纹身。皮肤在张力作用下向两边缩紧,露出一个直径三寸的洞口,洞里竖直,大概五寸深,洞底可见一个凸出的正方形木榫头——正是一种常见机括。
半天儿心绪剧烈起伏,颤抖着用刀尖刺破下面几个字,都是同样的结构。他判断这就是秘钥式的照门机括,继而顺着乐佣颈部向上寻找,看到插在乐佣发髻上的木钗。
取下来看,钗头是一只造型奇异的乌鸦,鸟嘴大张,呈现出夸张的圆筒形,内含方正的卯口!他握紧木钗,也如这只乌鸦一样张大了嘴巴,兴奋地叫道:“这他妈就是答案了!”
下面的人摸不着头脑,尤其是大平,右手握着枪把儿,手指搭在勾机上,注视着半天儿的一举一动,似乎时刻准备着杀死他。半天儿不管他,爬下梯子,又跑向下一个乐佣。
铁四眼追着他问,“那七个字啥意思?”
半天儿回答,“工尺谱,诞生于盛唐时期的原始乐谱,上、尺、工、凡、六、五、乙七个字相当于现代乐谱的do、re、mi、fa、sol、la、si!”
人们听后仍云山雾罩,但看着半天儿亢奋的状态谁也没敢打扰,只在后面跟着。
接下来的时间,半天儿带着他们走过所有乐佣,又回到最开始的那个琴伎旁。至此,一张庞大的连锁机关图在他脑海中绘出。
他站在琴伎下,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挂着亢奋的笑。
城下的开发商发现异常,再次用对讲机询问。
半天儿道:“每个乐佣的皮肤下面都有七个字,是古代用来记录乐曲旋律的谱名,每个字下面都有榫头机括,代表着乐佣的不同演奏模式。然后每个乐佣头上都有一把用于固定头发的鸦头木钗,是卯口秘钥,十二个乐佣,十二个照门机括,只要把卯口秘钥按照某种规律插入对应的榫头中,就能奏响乐曲!”
开发商听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天儿爷可知是什么规律?”
半天儿完全沉浸在获得破获千古谜题的喜悦中,略带得意地回答道:“说来也巧,我此行来咸州城最先结识的一个朋友居然是最后一代喂龙人,他手中有一枚六吕囚牛印,可发鬼神之声。我恰好记得那旋律是十二个音符,冥冥中正与这十二乐佣对应。”
开发商这才显现出一丝高兴,“太好了!不过安全起见,请天儿爷把这规律告诉我,我用电子设备帮你演绎一下。”
半天儿刚要说,铁四眼突然猛咳一阵把他拉回现实。他打了个寒颤,道:“规律都在我脑子里,解这表阵需要十二个人一起配合,九爷还是花些心思让您的手下别出乱子吧。”
对讲机那头再次陷入沉默。大平的枪口悄悄提高三寸,瞄准半天儿的头。末了,开发商道:“好!白某能否得到至宝全靠半天儿兄弟了。大平,命你的手下认真配合,但凡出纰漏者,家法伺候!”
半天儿补充,“若是出纰漏,不用家法也活不了。”
此时城墙上一共有十三个人,兵丁们按照吩咐一字拉开,每人爬到一个乐佣上面,半天儿在第一个,铁四眼在第二个……大平没有任务,握枪守在半天儿脚下。
半天儿用对讲机指挥兵丁们取下鸦头钗,同时脑海中一遍一遍回忆着六吕囚牛印的十二个音符,去掉高低音变化,得到最终答案。
待兵丁们准备好,他道:“我先说一遍规律,你们记下自己的,然后一个个反馈给我。”得到应答,他清清嗓子,道:“规律从我开始依次是五、上、乙、工、尺、工、六、工、六、工、凡、上。”
安静片刻,铁四眼第一个反馈,人们跟上,同时他们用木钗尖端把对应的纹身圆洞刺破。半天儿确认没人记错,深吸一口气准备下命令。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与第一层喂龙干尸正处于同一高度,水平看去,这些古老的满清重臣仍保持着生前威武的模样,好像一个个骁勇将军注视着他们这些闯入者。他暗暗祈求道:“各位老爷,看在老栽楞跟我朋友一场的份儿上,求你们千万保佑我和老铁。”
说罢,他收回目光,左手捏住对讲机,右手把木钗轻轻插入“五”字圆洞,停在那里,然后命令道:“动!”
这些日常只是打打杀杀的兵丁冷丁被委以神秘重任,全都热血沸腾,集中了十二分的精神。动令一下,他们立刻把木钗插入机括。
随即钗头开始快速旋转,乐佣发出“咔咔”的脆响,身子、手臂、手指如真人一般灵活动起来。同时,城墙深处传来一连串震颤,有什么巨大的物体在墙内搭扣咬合,连成一体,而后开始缓慢有力地运转。
悠扬的笛声响起,而后琴瑟和鸣,鼓点缓慢融入,镲锣打出节奏,琵琶频如雨珠……
起初的几秒乐佣们之间配合得有些生硬,半天儿意识到是人们体重的影响,赶忙提醒兵丁回到地面。等他们落地,乐曲节奏和旋律衔接果然变得融洽,音乐变得清明高远,仿佛佛教天籁,接着又融入了盛世王朝宫廷音乐的繁盛,二者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掀开一场听觉盛宴。
乐曲沿着山洞传播,上似能破九霄,下似能入地府,即便交响乐也没有这般气吞万里的气势。所有的人都当起了听众,唯有半天儿和铁四眼始终保持着警惕,因为他们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持续大概五六分钟,乐曲渐渐进入高潮,城墙内里再添新的转动声,一丝不易察觉的力量传导向门廊。半天儿知道时辰已到,疾走绕向乐佣身前。
大平发现异常,抬枪就打。但赶在他开火之前,铁四眼凌空飞出烟袋打中他的手。
枪口偏移,子弹击中莲花台,擦出一道火光。半天儿趁机躲进莲花台下,铁四眼来在他身边。
大平快步紧逼,不料刚刚绕过死角,廊柱内突然有无数飞矢如蝗虫群一样破窗而出,横扫城墙,瞬间将他穿成筛子。他踉跄着抬起枪口,太阳穴被一支飞矢贯穿,倒地身亡。
接下来的时间,铁四眼和半天儿猫腰蜷缩着,耳听见飞矢击中乐佣木身“砰砰”作响,眼看见被射成刺猬的兵丁从乐佣之间艰难爬向垛堞,有的爬一半就咽气了,有的坚持来到垛堞前,顺着垛口翻身而下,哀嚎阵阵。
惨叫随着兵丁全部阵亡渐渐消止,城门里传来砖石摩擦声和泄洪的声音。半天儿竖起耳朵停一阵,扯过铁四眼大声问:“龙门怎么他妈开了?”
“你解的锁你问我咋回事?”
“你不说解表阵伤不到里阵吗?”
“我骗他呢,有形之物皆为表阵,无形之道才是里阵。”
“你可真行,那龙出来咋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囤。白九爷是个阴险小人,只有制造混乱咱俩才能逃走!”
“逃走?”半天儿蓦然想起这铁四眼是一个比他资历更老的老江湖,冷峻的表情换成笑容,“你骗都骗了,怎么着也得拿点宝贝再走!”
十分钟,飞矢终于射完,机关停止运转,山洞远处隐隐萦绕着音乐和惨叫交织的回响。乐佣们体无完肤,缺胳膊少腿,从婀娜美人变成一个个怪胎。
半天儿悄悄爬到垛堞下,搭眼想看看九爷的人还剩下多少,却没想到那些兵丁再次使用了钢丝网,竟无一人受伤。
这时,大平的对讲机响起。开发商焦急道:“大平,把活着的人带下来,有东西出来了!”
大平的后脑勺被十几根箭捣碎,脑浆子流了一地,里面空了,好像一个独特的箭壶。
半天儿灵机一动,捡起对讲机声音微弱地回答:“九爷……救我……我是半天儿……我……我……”
开发商咂了咂嘴,“你没救了,趁着有口气,赶紧给我解释解释为啥他妈龙门开了?”
半天儿继续装,“我……我……救……”他拉长气声,越来越微弱,最后变成“呃……呃……”的残喘,松开对讲机按钮。
铁四眼朝他招手,他帮其捡回铁烟袋回到垛口处向下望……一条长影从水门无声探出铺在广场上,将开发商一伙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