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儿紧蹙眉头,盯紧屏幕,忽见龙门中一片青色波动一下,继而所有青色的部位都跟着微弱移动,连接着它们的蓝色部分也发生位移。抽离出所有静止部分,可见那并不是石头,而是一个长条形的巨大物体盘卧在河里,移动之间还能在四个青中带黄的节点上看出四肢的轮廓。
开发商也盯着屏幕,一脸古怪的笑容,“你相信吗?龙居然是冷血动物。”
半天儿回忆起当初在石马村的遭遇,一时脊背发凉,“九爷,您这次来带导弹了吗?”
“天儿爷玩笑。”
“要是没有导弹,我建议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了些铜臭之物把命搭上不值得。”
“所以我才请你来替我坐阵嘛!”开发商搭在半天儿肩上的手用力一抓,竟然像钳子一样有力,“据我所知,皇太极这个风水阵分为阳阵和阴阵。阳阵护宝,阴阵困龙。我想要的宝贝和你想要的宝贝都在阳阵里。只要你能在不伤阴阵的情况下解开这阳阵,龙出不来,咱们还都能得偿所愿。岂不美哉?”
“九爷想要的不是金子?”
“钱财乃身外之物。再说,投资这么大一个古城复兴工程,我能缺钱吗?”
“那您所说的宝贝是指……”
“事成之后我一定会让你看一看。而且我还答应你,所有金银珠宝全由你分配,你拿剩了的,我再分给这帮兄弟。”
半天儿再次望向喂龙尸府,仍是一头雾水。他虽能从乐佣、喂龙尸、龙门等地看出些端倪,但要真想解开几百年前的风水阵法,恐怕还得把他姥爷挖出来修炼几年才行。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去,“九爷倒是大方,可……”
“怎么,堂堂斗爷也有难住的时候?”开发商声音带笑,眼神却布满杀机。
“老夫不才,倒是对阴阳困龙阵略知一二。”铁四眼忽然跨前一步,出现在半天儿和开发商之间。
“阁下是……”
“在下关东铁四眼,”铁四眼躬身拱手,“之前仰仗九爷名声一直追随您,不料老眼昏花没能识得真佛。此时得见真人,愿效犬马之劳。”
开发商没吱声,继续盯着铁四眼。铁四眼会意,接着说:“这阴阳困龙阵名有阴阳二阵,实则是一套阵法中的表里之分。表阵者,眼可见之形也,里阵者眼不可见之道也。九爷若想只解表阵,根据外形找出机宜变化即可,顺其意,随其形,断然不会破坏里阵。再说句到家的话,古往今来,只有金锁玉关派的历代锁关先生能推演出里阵之道,寻常先生根本解不开。”
锁关先生四个字像是呛进肺里的沙子一样让半天儿无法呼吸。因为他小时候曾经无数次在他姥爷的拂尘上看见过这四个字。
开发商仍面无波澜,直至铁四眼低下头露出一副等候发落的神情,他才面露笑容,“铁先生可是已看出表阵机宜?”
铁四眼低头拱手,“不才只是懂些风水术数,解表阵之机关还得依靠这位斗爷。”
“哈哈哈……”开发商又大笑,“江湖高手都为鄙人所用,实在是鄙人之幸!白家之幸!快哉!”
“原来如此!”半天儿望着城墙,一挥拳,“如果铁爷说得属实,我想我知道机宜在哪了。”
“哪?”
“乐佣!”半天儿嘴角挂着当初他解开玄女飞天壶时一样的邪魅笑容,“‘金鸦敲金鼓,金窖拱出土’的藏宝谚藏在玄女飞天壶中,解锁口诀是道德经的第一段,详细阐述了名与道的关系,也就是有形之物和无形之道,这与铁爷刚才讲的阴阳困龙阵表里之分如出一辙。而且……玄女飞天,呵呵!你们看着些女乐俑形态,不正是九天玄女吗?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天儿爷有法子了?”开发商问。
“待我上去摸索一番,定然能解开这困龙表阵!”
“静候佳音!”开发商拱手,“大狗二狗,送两位先生登城!”
爬城墙的过程中半天儿和铁四眼没有任何交流,身为江湖人,他们都明白眼下的处境,任何一句话不慎都会招致杀身之祸,同时他们也清楚,只有相互依靠才能活下去。
直至来在墙头上,铁四眼说出第一句话,“这地方还真宽,四驾的路真要打起仗来指定易守难攻,美中不足的是这门廊里的窗门太多,怕飞火石。”
半天儿假装没听见,缓慢朝右手边的门廊走去。大红的廊柱高大整齐,廊内六尺宽路,窗门皆是雕花刻纹,只不过都是装饰,无法打开。他把手指搭在窗沿上,轻轻摩擦,默默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一来是在给铁四眼发信号,二来也是发自内心地感叹铁四眼的能力。
留平头的人带着众兵丁迎上来,一个个凶神恶煞,刀劈斧剁一般强壮,手里提着一把把仿制的自动步枪,胸前还挂着手雷等武器。
对讲机响,开发商的声音传来,“大平,这是咱请的贵客,你们的任务是配合他们破阵。”
大平扫一眼半天儿又扫一眼铁四眼,啐了一口,之后对着对讲机回答道:“收到。”
半天儿心说“虎落平川被驴踢”,脸上却还以傻逼一样的笑容,然后开始观察乐佣。
第一个乐佣是个琴伎,盘膝坐在石质莲花台上,一把瑶琴横枕在腿上,身体前俯,双臂弯曲,左手兰花、中指压弦,右手微翘、食指抹弦,俯仰间古琴韵味已然生出。他暗赞一声“妙”,着重去看琴伎的关节。
跟那些杀人木偶不同,琴伎的关节做得更加细致,而且可能因为有更多的细微动作要求,每个关节处都有大量精线连接,甚至连嘴唇和眼皮都有。
半天儿围着琴伎走一圈,爬上莲花台,又拽着衣服爬上膝盖,伸手捏住琴伎手指间的精线,轻轻摇晃感受其内部结构。
上来时他已料到这些乐佣内里一定无比复杂,但此时真的摸到还是无比震惊。
斗爷破解机关的套路是,通过感受内部销器儿洞悉机关运转原理,然后找到照门机括。机关越是复杂,销器儿就越多,照门也就越难找。他遇见过的最复杂的机关是七星盘石锁,有七个销器儿,他和老刘二人合力才解开,老刘一度认为那是现存于世的最复杂的机关。而眼下这个,他竟无法感知销器儿有多少。
他换个位置继续摸索,感知世界里同样一片混沌,额头上不禁聚起大颗大颗的汗珠。
对讲机响起九爷的声音,“天儿爷,情况如何?”
半天儿跳回地面,回应道:“这十二乐佣是连锁机关,必须从头查到尾才能知道破解规律。九爷耐心等一会儿,一切尽在我掌握。”
九爷又说:“不急,不急,时间大把。有危险的事儿让大平派人做,千万别伤了你呀!你这一根手指头都是宝贝!”
半天儿礼貌道谢,来在第二个乐佣旁。是个琵琶伎,神情姿态跟琴伎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双臂变成怀抱琵琶的姿势,关节处有更多精线。
他再次爬上莲花台摸索,最终确认机关就是这么复杂,“由内而外”的路子行不通。
铁四眼接他下来,微微皱了下眉。半天儿知道他是在问到底行不行?摇摇头,又点点头。
半天儿的意思是“不行,但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在他关于古代机械的学识里,机械从照门机括的角度讲分为显机机械和藏机机械,前者会把照门机括暴露在外,以便后来人直接使用,六吕囚牛印就是典型代表;后者则是故意把照门机括隐藏,留下一些线索,只有有能力找到线索的人才能解开,此类机械才被叫做机关,比如玄女飞天壶。
面对机关,斗爷们原本非常热衷于寻找线索由外而内破解,因为这给他们一种跟古人斗智的成就感,但慢慢他们发现,很多阴损古人会故意留下错误线索作为诱饵,造成大量解谜者被射伤毒杀的惨案。所以从某一个时刻开始,斗爷们渐渐摒弃了由外而内的方式,转而由内而外寻找照门。
眼下半天儿不得不回归原始套路,所以接下来路过第三个乐佣时他没再上去,只是在观察外部。
这个乐佣是个鼓伎,一槌击鼓,一槌高举,轻薄的纱衫下可以看见人皮拼接的缝痕,外表上并没有不属于人体部位的东西。
接着走,第四个是磬、第五个是笛……
半天儿心中渐渐有了眉目,开发商再催,他说:“这些乐佣全部都停留在吹奏乐器的姿态上,好像一场凝固的宫廷表演,解锁方式一定就是使她们打奏出曲乐。至于怎么让她们动起来,又怎么让她们奏响正确旋律节奏还需要进一步观察。毕竟古代音律学比机械学更加纷繁复杂。”
白九爷还说不急,但很明显他正在失去耐心。
这时,有手电照亮笛伎的后颈。一个兵丁满脸淫笑地说:“不知道干古代纹身妓女是啥滋味。”
半天儿仰头看去。泛黄的皮肤折射着手电白光,一竖列汉字纹身沿着乐佣的脊柱排列。
是七个字:上、尺、工、凡、六、五、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