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和冬子跨过浅滩,直到水没膝盖才停下。前方一米左右就是急流,水浪冲在他们腿上,道道微波向岸边扩散。
他们相视一眼,露出胜利的微笑,而后虎子数“一、二、三”,两人将栓子高高荡起。
就在脱手之际,冬子突然惨叫一声跪在水里。虎子低头一看,吓得急忙往回跑。
栓子落水,挣扎几下,被卷进急流冲向下游。
冬子的尖叫也分散了岸上人的注意力,半天儿趁机扯过白胖子的一把钩子,朝水中奔去。白胖子追赶。他不敢回头,只用余光看见冬子倒下的地方水花翻涌,黑色躯壳不停扭动,黑水混进鲜血。
他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急流,湍急河水瞬间如冰封巨人的手掌将他握住,扯向深渊。
半天儿虽说体力不行,但水性一流。他在水中保持冷静,待身体习惯水的束缚之后慢慢控制四肢稳住身形,借着几股暗流的互推在水面上抬起头,换了口气。
河滩已远,周遭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水声震耳欲聋。他试着唤几声栓子,声音全被淹没。脚下水流更乱,他预感到前方有巨石立在水中,急忙朝远处游。
水流太快,没给他太多时间,但所幸,石头只擦过他胳膊,并未撞上,他翻滚几次就又浮出水面。
眼睛渐渐习惯黑暗,他感觉到脚底有什么东西在游,向下看,几点荧荧绿光正同速跟着他。
是“蛹”头上的肉揪。他已然猜到这是某种类似铁线虫的蠕虫寄生在了这些被石心莲蜇过的人身上,它们在岸上很笨拙,但在水中活动自如。
他试着用钩子把它们驱散,试了两下,连进攻的动作都没做全,还差点被卷入水底。
但身为斗爷,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越是情况危急,就越是能冷静下来。他明白想要救下栓子必须保证自己先活着,而要想活着就必须先离开水面。
前方又是一道分叉暗流,他深吸一口气,握住铁索尾部,以钩作锚沉入水底。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从他身旁掠过,紧跟着铁索绷紧,以几乎扯断他胳膊的力道将他薅停在水中。
他双手握紧,对抗水力一步一步向前倒,三五下后摸到岩石,又扒着石缝向上爬,直至双脚脱离水面站稳,抖动铁索将卡进岩石缝隙的钩子取出来。
一点荧光毫无征兆地跳出水面朝他扑来。他急忙挥舞钩子防卫,正巧钩子刺破肉揪,一只黑“蛹”蜷缩着跌回水里。
他继续向上爬,抹掉嘴边的水,牙齿间残留一股铁锈的味道。是铁矿,这条暗河的上游一定有一座铁矿,才使得水是黑色的。
站在礁石尖上,头顶一米就是洞顶。极目远眺,河水被黑暗吞噬,从声音判断,下面再有二十几米就是瀑布。半天儿有些着慌,大声呼喊:“栓子——栓子——”
声音微不足道,连他自己都听不见。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注意到礁石下方刚刚被他砍死的那只“蛹”正衔着石头随水摇摆。淡淡的绿光下,一条亮丝一端缠着“蛹”一端连着石块。
他爬下一段,发现是鱼线,用钩子把线勾到手里,而后砍断被缠住的“蛹”的肉揪,将线拉紧。
鱼线脱离水面,黑暗之中,前方好像连着另外一块礁石。半天儿心中燃起希望,一边继续呼喊栓子,一边加大力气扯动鱼线,试图给栓子传递信号。
可三拽五拽,对面突然反馈回来一股巨力。他失去重心,大骂一声跌回水里。
他再次沉下弯钩,但这一次,钩子没卡住,另一块礁石从他身边路过,将他送给前方翻涌的水花。他手蹬脚刨地试着稳住身子,鱼线再次绷紧,拖着他逆水而上,滑向礁石。
从绳子一股一股的力道看,应该是人在拽。半天儿长舒一口气,心说栓子真是命大。可是忽然,他意识到这力量的频率应该是两只手交替在拽,可栓子只有一条胳膊能用力啊!
他猛地一个激灵,就近扒住岩石稳住身子,将线割断,警惕地向上看去。黑暗中一个人形轮廓无声后仰,摔下岩石,不见了踪影。
半天儿等了一会儿,确定那人应该是被水卷走了,心中有些愧疚,愧疚之余,他又满心疑问:什么人会出现在这?老栽楞不可能,它没有老栽楞那么高;叶潇潇没有这么大力气;白九爷的人即便下来也不可能到他前面……
他循着记忆来到那人跌落的地方,毫无发现,但居高临下,可以感受到瀑布近在咫尺,大量河水倾进一个深渊,翻涌上来的水汽好似无边细雨。
不对!半天儿脑海突然闪过一丝灵光:甭管刚才那人是怎么没的,他指定不是从瀑布爬上来的。那么……
他抬起头,看见头顶一排灯盆晃动,灯盆中央,一条巨粗铁索固定在洞顶,倾斜地伸向瀑布下方。
他跳起来抓住一个铁环试了试,确认坚固,然后引体向上转移到铁索上边骑住,而后用钩子的锁链连城一个圈,套住铁索,一条胳膊伸进去倒退着向下爬行。
铁索粗大,一方面给他爬行提供了方便,另一方面也给他不可描述的部位带来巨大压力,让他想起满清十大酷刑。
好景不长,随着他转移到瀑布下方,雾气越来越浓,铁索变得湿滑,他几次脱手,幸好有这个临时的“安全绳”才没有跌落。
瀑布下面是一个深水潭,水从水潭里涌出后转弯奔腾进入一个漆黑洞口。转弯点旁一个隐暗隘口照出朦胧的光线。借着这光亮,半天儿看见铁索另一端连着水潭边的立陡石峰,高度大概有五米。他判断如果一直爬到石峰上再下去肯定危险,索性择一个合适地点解开钩子挂住铁环荡向水潭边缘。
他身体绷直,如箭一样扎入水底,待冲击力被缓掉,蹬开四肢朝岸边游去。水底十几点荧光立马向上浮来,他拼尽力气钻出水面,手忙脚乱爬上石滩回身坐倒。
一只“蛹”在惯性作用下冲上岸,圆润笨拙的身子不停扭动,头顶肉揪迅速伸长,直奔他两腿之间。他大骂一声“畜生”,转身跑开。
没多远距离,地势升高,另一条较为和缓的河流从隘口流出跟瀑布激流相汇,两股水力把这里的岩石切割成一块尖角形的石滩。站在石滩上,可以看见这个隘口为人工修建,原本的裂缝被切割整齐,又在边沿砌上结实的青砖墙,竟是一道水闸。
水从闸门下面流出,深度不过膝,但闸门两侧都有两米多高的清晰水痕,不难推测这里曾被河水淹没。
半天儿仔细搜寻石滩的痕迹,发现一团鱼线和开着的登山扣。再仔细辨别,碎石泥土间有一条不易察觉的脚印逆河岸而上,走进闸门。
他朝那个方向寻去,很快来在闸门下。闸门非常高大,站在下面好像面对欧洲中世纪大教堂的穹顶那般渺小。闸门上沿外侧的岩石上有四个圆形洞口,内侧贴门框开着一个长条形的开口,一道厚重闸板从里面探出一段,像搭在唇边的舌头。
半天儿想起石马村古墓的地下水利设施,可至于这套设施跟金窖有什么关系,他不敢妄加猜测。
涉水路过石闸,后面别是一番景象。无数石柱撑起一个左右均看不见边界的大地穴,地下河像一条小溪般缠绕着石柱蜿蜒而来,两侧岸上到处是巨石、石山和岩架,大型石心莲零零散散地开在上面。光源来自于前方一座石山,朦胧的水雾里依稀可见山顶有一座庙状建筑。
半天儿猜想凭借栓子的智商肯定第一时间去找点亮,便也朝那边走。
水声渐渐在水闸外远去,近看石山更显挺拔。它整体呈火山般的锥形,朝河一面有一条细长阶梯延伸下来,直抵溪流。他靠近河边,寻找合适地点过河,余光忽然看见不远处一根石柱旁一个长条状的东西一闪而过。
他停下细看,只看见雾气和黑咕隆咚的石柱,并没有其他东西。他摸索周身,想起铁钩留在了铁索上,索性捡起一块石头靠上前去。
来在近前,那东西再次出现,不过是贴着石柱耷拉下来的另一条大铁索。他放松警惕顺着铁索朝上方看。
雾气稀薄了一些,头顶可见更多铁索纵横交错,密密匝匝的好像一张蛛网,随着洞一直延伸到远方。
他正猜想这些铁索的作用,忽感周遭气氛异样。他原地不动,余光瞥向感觉传来的方向,遂在十米左右的另一根石柱前发现一只苍白的手。
那石柱也就一米左右粗,一条胳膊从后方绕来环着柱体,手心贴着石面,宽大轻盈的白色纱袖退到胳膊肘处,好像一个妙龄古代少女正在偷窥心上人。
他想到在山上莫名救他的那些“女鬼”,硬着头皮握紧石头走过去。走到一半他道:“姑娘,我不是坏人,你出来让我看看。”
姑娘的手动了动,但没有声音。他继续前进,重复刚才的话。
话说完,两人隔石柱而立。近距离看去,这姑娘的手白如纸、皮包骨,像是一具骷髅。半天儿心里发毛,恐吓道,“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打你了。”
姑娘仍然不语。半天儿心说先下手为强,举起石头对着她的手狠狠就是一下。姑娘“嘎啦啦”惨叫一声,缩手回去。半天儿即刻绕过石柱,可让他诧异的是,石柱后面什么都没有。
心脏狂跳,他不得不开口喘息。片刻间那股异样感觉从头顶传来,他机械地抬起头,看见一个一袭白衣的长发女子吊在他头顶十米左右的高度,四肢折断似地耷拉着,尤其是那张尖俏的脸上,双眼空洞,腮红如血,樱桃小口却抿着一抹狡黠的微笑,正是那天的神秘援军。
他本能地朝上丢出石头。石头太大,没能扔那么高,掉下来差点砸倒自己。
这时,一条水雾触手一般从下游涌来,正好将姑娘融进去。等雾飘走,姑娘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