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儿迅速分析眼前局势:从刚才的话语来看,白九爷已经偷听到了找到金窖入口的方法,这样一来,他肯定会动手杀人;而此时此刻叶潇潇还在洞里,已经没有时间玩猫鼠游戏了。
权衡再三,半天儿决定自造筹码跟白九爷合作,进入地下后再想办法脱身。
他迅速掏出古城平面图拿到神龛前点燃。九爷进屋,几把土枪将师徒二人顶住。铁四眼似心灰意冷,站在人群后面,没再说好话。
半天儿丢下手中的灰烬,用脚踩碎,笑吟吟地看着脸上贴着纱布的白九爷,“九爷还真是阴魂不散呐,既然您这么看得起小弟,咱合作怎么样?”
白九爷冷哼一声,“我已经知道金窖入口,留着你还有啥用?虎子,动手!”
半天儿双指挑开虎子的枪管,“九爷,问句不该问的,这么多年您早就知道金窖入口就在某一座庙底下,咋不挨个挖试试呢?”
白九爷不语。半天儿继续,“我替您回答吧,您是害怕这些庙里的重重杀人机关。”他又环视屋子里所有九爷的人,“任凭你这支队伍三头六臂各怀绝技,也扛不住滚雷飞矢吧?既然这样,您还真就得靠我。”
铁四眼发话,“你小子咋就这么有把握能避开所有的杀人陷阱呢?”
半天儿微笑,“四爷过奖,小弟哪有这种本事?不过我刚刚烧了的可是金窖二十八重机关陷阱的布防图,有它在,机关位置在哪、触发方式几何,咱们了如指掌。”
众人下意识看向地面,看见被碾成齑粉的图纸。九爷大怒,薅起半天儿衣领,“你他妈算计我!”
半天儿仍在笑,“算计这词太重了。九爷可能略有耳闻,我张半天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现在这布防图就在我脑子里。你要是想靠命自己进去闯一闯,杀我也无妨,但你要想顺顺利利地把金子拿出来,还请放下我,给我江湖斗爷的尊重。”
九爷一时没了主意,看向铁四眼。铁四眼暗示,两人到外屋商议一会儿。回来后,铁四眼说:“跟你合作,但事成之后,宝藏你就别想了。”
半天儿道:“事成之后你们指定要杀我,这我心知肚明。所以呢……我半路肯定要跑,你们防住我算我倒霉,要是防不住我,嘿嘿,财宝咱得另算!”
九爷啐了一口,“还他妈真是江湖人中人,先明后不争!我看你长几条腿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耳朵、老猫、虎子,你们仨别的不用管,就把他给我看住喽,回头分金子我给你们多分!”
三个人拱手领命。半天儿仔细观察,看到那个叫“耳朵”的就是崇寿寺密室里善听声音的大耳廓的人,这种人也是盗字行里的,独门绝技是“捕风捉影”“投石问路”等,属于南方的门派。虎子不用说,已经打过很多次交到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那种。老猫看着脸生,但他大黑天的仍戴着一副墨镜,不禁让半天儿联想他的视力是不是有什么独到之处。
三言两语达成共识,众人就在老太太家里休息。九爷的人轮流在外面放哨,屋子里也留了专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师徒二人。
终于挨到第二天日落时分,九爷吃饱喝足,用绳子捆了半天儿和栓子前往古塔。临行前,他吩咐虎子把老太太处理掉。虎子拿出一条细铁丝刚要动手,昨晚那只大黄鼠狼突然从棚顶跳下来撕咬虎子的耳朵。虎子怒火攻心,连老太太带黄鼠狼全都给勒死了。
栓子大骂他们没人性,被铁四眼用烟袋锅生生敲掉了两颗大牙。半天儿想到这黄鼠狼跟一位孤苦伶仃的精神病老太相依为命,暗叹有时人还不如畜生善良。
崇寿寺塔为砖质结构,高二十丈,十三级,实心八面体。塔身每面砌筑佛龛,龛内原塑有佛像,由南向西南依次为:毗卢尊佛、无忧德佛、阿弥陀佛、须弥相佛、云自在佛、庄严王佛、功德王佛、宝幢光佛。佛龛两旁有飞天浮雕,各角木檐原悬有铜铃,微风吹动,铃声叮冬。塔顶上有塔刹,刹杆串有铜质宝珠。塔身各层原挂有数百铜镜,每当日出之时,万道光辉与旭日遥相辉映。日军占领东北时期,日伪政府以维修为名,将宝珠、铜镜、佛像悉数盗空,后世虽有修缮,已失往日盛景。
晚风清爽,众人来在塔下,夕阳沉入远山,元宝形状的山头正好将太阳托在里面,金光照向古塔,古塔影子矫正,枕着万千屋脊蜿蜒伸向东北方。
半天儿闭目回忆,忽然睁眼,“是关帝庙!”
众人遂前往关帝庙。赶到时太阳已沉入山下,城内升起寡淡的雾气,残破的关帝牌坊孤零零地伫立在一片废墟之中。
根据经验,密室入口应该在神首处,也就是神像下方。九爷让使钢钩的白胖子观测方位,根据废墟残骸在地面画出庙的轮廓,然后选准神像位置,众人开挖。
这个空当里白九爷就坐在庙外喝茶,半天儿和栓子反剪着双手蹲在他对面,铁四眼时而看看他们,时而注意工程进展。半天儿也时刻盯着敌人的动静。
在辫子坟被老栽楞那么一折腾,白九爷损兵折将大半,剩下的基本都见过。江湖人士有铁四眼、顺风耳、太保、白胖子、老猫、背着铁伞的邪门道士,干杂活儿的有虎子、冬子和秋子。
挖了大概有十几分钟,人群异动,土层下面呈现青石板。九爷过去看了看,给大耳朵使眼色。
大耳朵朝拜一样趴下,侧头让左耳廓罩住石板,而后用手指轻轻敲了三下。
石板厚重,半天儿都没听见声音,却见大耳朵起来道:“石板厚五寸,下面一条阶梯暗道,斜度三十,长十二米,三米处和五米处有两处塌方,但可以通行。”
栓子眼睛都直了,不停揉耳朵,仿佛感觉自己是个聋子。半天儿也暗暗为大耳朵的绝技叫好。
九爷回过头,看向半天儿,“石板下面有陷阱吗?”
半天儿挑眉,“你手底下有这么个能人你问我?要是有他就告诉你了!”
九爷得意冷笑,点燃一只雪茄,右手把玩着锋利的雪茄剪,“知道就行,从现在开始,你敢蒙我一次我就掐你一根手指头!”
“得,您还是给我留着吧。我帮你们解机关也得用手不是?”
“那我就剁他的!”九爷一指栓子。说罢,他甩甩膀子,大喝一声,“启路!”
众人闻令开动,将青石板完全清理出来,而后白胖子摘下弯钩插入石板缝隙,并在钩柄上鼓捣了一下。石板下面“咔咔”两声脆响,铁钩卡死,众人分成两队分别抓住铁索喊着口号一起拉动。
可铁索绷直,不管人们怎么用力,它就是不起来,好像有什么人从里面薅着似的。
半天儿看见石板缝隙,知道只是重量和用力角度的事儿,暗地里给栓子使眼色。待栓子绕到人群后抓住铁索,他猛地跳上石板大喊一声,“上请三十三天玉皇大帝,赐我天丁巨力,开此门,渡此人!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说罢,他深吸一口雾气,跪地吐在石板上。栓子暗暗用力,石板翘起,他跳下去,石板直立,继而倒地发出一声巨响,各种爬虫惊恐地逃向四方。
灰尘散去,人们都有些发蒙,尤其是那三个干力气活儿的,只感觉半天儿是孙猴子。
如大耳朵所说,石板封着的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长度大概有十二米,期间有两处砖石坍落。除此之外,这台阶每隔五级就是一个缓步台,每一个台两侧都立着一对阔面虬髯的赤膊大汉,手里拿着关公的偃月刀。因为常年封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中,它们身上都覆盖着厚厚的蛛网,网下青锈斑斑驳驳。
手电扫向阶梯底部,半天儿看见一道同样斑驳的铜门堵住去路,门无缝无沿,上浮花纹,中线靠下位置一个拳头大小的圆洞。他又看了看最近的塑像,见其拿刀的手臂姿势不自然,手肘处似有轮轴可以活动,于是一计跃上心头。
他退到队伍后面,慌慌张张地说:“这些塑像是机关,缓步台感应重力,你们谁先下去?”
白九爷一把把栓子薅出来,“你先走!”
栓子傻了。
半天儿道:“跳过去试试吧,兄弟保重!”
栓子哆哆嗦嗦地步下台阶,在缓步台前用力一跃,停在下面台阶上。众人见他无事,学着样子向前转移,白九爷倒数第二,最后是太保。
太保下巴已经按上了,嘴巴子有些肿。他按照白九爷的眼色故意踩在缓步台上,脚尖刚刚接触,塑像的长刀顿时砍了下来。但仗着轻功,他毫发无损。停下后,他扯掉一个塑像上面的蛛网,躬身拜了三拜。
栓子偷偷问半天儿啥意思。半天儿解释,“这塑像是周仓周大将军,关二爷手下扛刀的,脚底板各有三根飞毛,人称飞毛腿,跑的速度能追上赤兔马,轻功一门把他奉为祖师爷。”
一路小心翼翼跨过所有缓步台,众人来在铜门前,地面微微下沉之后,身后所有周大将军的刀一起落下,相互交叉,将来时的路拦住。
再看铜门,斑驳中可见它是一整块大铜熔铸而成,上面雕琢着中心对称的金鸦团纹,图案上下左右各有一行满文。翻译过来是:下问良心上问神,贪图钱财莫开门,今封圣畜在此地,满洲江山万万年。
据半天儿经验,古今中外写在密室封门上的语言一般都是吓唬人的,比如大名鼎鼎的图坦卡蒙的诅咒,但此时此刻联想到在狐仙堂下面看见的长影,他不由得怀疑皇太极是不是在真的在这座门后面锁了某种古老的畜生。
这次大耳朵没用九爷吩咐,直接把耳朵贴在铜门上,敲击之后告诉他:“门厚三尺,后面是石洞,很长,有岔路,有回折。”
九爷点点头,背手看向金鸦纹下方的那个圆洞。虎子很有眼力劲儿地把手电照进去。
圆洞内里也布满铁锈,大概小臂深浅,内底有一个把手,看起来应该是开门的销器儿。
半天儿紧盯白九爷神情,在九爷说话之前,他眼睛贼溜溜地扫了一圈铜门四周,一个箭步冲到门前,“为了表示我不会坑你,这次我来吧九爷!”
说着,他朝栓子眨眨眼。
九爷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伸手挡住他,“你小子不是想玩路子吧?”
半天儿故作生气,“你看,我真心跟你合作你还信不找我。得,您让我整我就整,不让我整我还歇歇呢。”
九爷想了想,还是信不着他。朝身后另一个干杂活儿的说:“秋子,你来!”
叫秋子的人是个哑巴,两条胳膊比半天儿腿还粗,活脱脱一个动画片里的造型。他“哇哩哇啦”地回答一句,来在门前,挽起袖子将右手伸进圆洞,而后肌肉绷紧,洞里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门要开了的时候,秋子身体突然一阵抽搐,拼命往回抽手却拽不动。人们赶紧上来帮忙拽,秋子脸色涨红,发出一声声杀猪般的惨叫。
僵持几秒,人们失力摔倒,鲜血喷溅而出,秋子的右手从手腕处被生生夹断,白色骨茬从糜烂的血肉里凸出,十分骇人。
虎子一脚踹倒半天儿,枪口顶住他脑袋,“妈了个巴的,算计我兄弟!”
半天儿盯着枪口,“这就是你们信不着我的下场。我能摸出开门方式,他不能!你们要是这么鲁莽,再有十个我也拿不着宝贝,干脆把我崩了吧,省着看你们几个傻子上火!”说罢他闭上眼,一副厌世神情。
虎子目光征求白九爷的意见。白九爷也恨得慌,可半天儿演得很像,好像刚才真的是想替九爷挡灾似的。末了,他摆摆手,“你们技不如人,怨不着别人。把他手解开,让他来。”
半天儿自己抖开绳子,小心把手伸进圆洞先扯出秋子的断手,而后摸索一番,吩咐栓子,“别转,往外拉。”
铁四眼割断栓子手上的绳子。栓子独臂伸进圆洞拉动把手,随着一阵轰鸣,铜门缓缓向上升起。
半天儿心中暗数“一个”,表面上一脸严肃地跟九爷说:“你应该比我清楚这门后面关着的是什么,彼此信任才能拿着宝贝,不信任连命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