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愕的片刻,怪尸继续改变方位。这次半天儿看清,并不是尸体在转,而是神龛的内板在转,且随着它们转动,弯刀从神龛上下同时抡出,白光闪烁间,甬道俨然变成一架绞肉机。
若是常人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一定是赶紧往过跑,可半天儿看得出,这些弯刀正在加速,若是贸然跑进,一旦速度突变,立刻就会被切碎。
他蹲下身子,查看上排弯刀和下排弯刀之间的间隔,又趴在地上查看下排弯刀与地面之间的缝隙,很遗憾,设计者并没有给他留下能钻的空子。
等他观察完,神龛完全转了个个儿,人首黄鼠狼身的尸体进入墙壁,黄鼠狼头人身的尸体转出来。它们盘膝而坐,双手兰花搁在膝盖上,活脱脱无数怪佛。
弯刀继续加速,刀尖接近。半天儿原地跳起,猫腰缩脖,蜷紧双腿,身旁的一组弯刀分别在他头顶和脚下相接,发出“锵”的一声寒响。
他的距离感掌握得很好,刀并未伤及分毫,但近在咫尺的威胁还是让他浑身冒汗。他克制着恐惧,继续观察等待,直到刀尖第五次相接,转速终于平稳。
三秒就会交错一次。半天儿暗念一句,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迈步前冲,心中数数。数到二后他原地跳起,然后继续跑,继续数,如此往复,缓慢前进……
古时候的陷阱机关表面上看五花八门,防不胜防,但若是经常接触就会发现,古人也会受限于成本、技术等原因,使得机关不那么完美。像眼下这种对排的拦路机关因为传动技术限制,只能保持同一频率,这就给半天儿留下了一条生路。
至于他为什么要闭着眼睛,是因为这里光线昏暗,又有怪尸交替出现,一旦目光被它们吸引身体就会迟钝——这才是这些怪尸存在的作用——后果不堪设想,最好的办法是相信规律,把自己想象成机关系统的一个零件,运转出去。
时间流逝,半天儿来到甬道中段,之前他注意到这里的弯刀折断,于是睁开眼睛,停下休息。
手电已经能够照到来时的密室,那里不知缘何亮起灯火,一个庞大的人影斜投在墙上,手舞足蹈,又蹦又跳。他抹抹脸上的汗,再次数数,朝前进发。
一路有惊无险,转眼前方只剩下三对弯刀。跳跃间,他喊道:“栓子,里面是你吗?”
人影停下,缓慢移动,但它形状纤细,头上两个尖尖的东西好像是对耳朵,显然不是栓子。
迟疑间,他跳得稍晚一点,弯刀切过脚底,切掉半个鞋底。他临危不乱,落地后纵身向前一跃,跨过最后两对弯刀,翻滚着落到密室中。
机关毫无征兆地停止运转,弯刀回壁,两排怪尸恢复原本的姿态盯着他。
他顾不上身后,朝密室中看,一盏古老的马灯落在石头箱子上,一个人影飘进对面甬道。他急忙用手电追照,只辨别出一件黑色的长衫和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若是搁在平常,半天儿一定掂量掂量再行动,可眼下,他猜测栓子可能是被那东西弄没的,直接追了进去。
这条甬道也有两排怪尸,但没有机关。他一路狂追,终于看见堵头墙壁,挨着这面墙壁的侧墙被挖开一条两米多高的破洞,砖石散落在洞口周围,洞中人影背蹲着,黑衣半边露在外面,正不停发抖。
半天儿停下,摸遍全身也没找着武器,于是左手拿着手电,右手举起罗盘朝前靠近,“什么东西,出来!”
黑影抖得更加厉害,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待半天儿在它身后站稳,它突然回身站起,手中一把奇长的大剪刀张开咬向半天儿脖子。
半天儿下意识把罗盘塞进剪子口,趁机后退。
定睛再看,一个獐头鼠目的瘦小老太太出现在他眼前。她头上的东西并不是耳朵,而是传统的萨满头饰,由黑布和黄鼠狼皮构成,身上的厚重黑袍也颇具神匠风格。另外,她可能是白内障晚期,双眼蒙着白斑,看不见瞳孔。
老太仍在颤抖,布满褶皱的上下嘴唇蠕动,几根髭须坚挺地插着皮褶里,一对发黄的门牙压着下唇,阴森可怖。
半天儿看出她是个人之后倒是放松了一些,歪歪嘴,问道:“老太太,你看着我徒弟了吗?他一条胳膊。”
老太不语,上前一步又去剪半天儿的脑袋。半天儿早有防备,后仰一脚踢在老太太手上,剪子脱手飞起。
但他毕竟不会功夫,这个动作同时让他失去重心,摔了个仰八叉。老太立刻扑上来,干枯的双手钳子一样死死掐住他脖子。
他一边挣扎一边声音扭曲地求饶。老太似听不懂人语,手上力道越来越大,掐得他力气渐消,脸憋得跟紫茄子似的。
视线渐渐模糊,半天儿残余的目光忽然注意到老太的头饰里有一个东西在动,他攒足力气,一把薅掉那个头饰,从中滚落一个小东西。
那东西落地便走,钻进洞中,时间虽短,半天儿还是认出它就是刚才那只黄鼠狼。再看老太,像被拔了电源似的瘫成一团,面对面趴在他身上,披散的头发糊在他脸上,让他直打冷颤。
半天儿把她放好,简单摸了摸鼻息,一时犹豫着是应该救人还是应该去追黄鼠狼。
这时,身后甬道里传来微弱的呼救声。他屏息静听,辨别出是栓子的声音,急忙捡起剪刀跑回密室。
经过前面一番折腾,他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能辨别声音从他左手边的甬道内传出。跑进去,里面仍是两排怪尸,身体倾斜着,双眼无神。
半天儿小心前进,时刻注意脚底和墙壁两侧的动静,但慌乱中他没发现棚顶石板中央有一条不太寻常的石缝。走了也就十米,石缝中无声垂下一个绳套,迎面将他套住。等他反应过来时,绳套已经勒紧脖子将他高高吊起。
绳子拖着他沿轨道向甬道深处滑动,他急中生智,一手拽着绳子,一手挥动剪刀,三下五下,绳子被剪断,他落回地面。
栓子的呼救继续传来,一声比一声微弱。他尽量压低身子,撒丫子狂跑,鞋都甩丢了一只。期间又有绳套落下,但都贴着他头皮擦过没能发挥作用。
再向前一段,手电照到尽头,栓子吊死鬼一样被吊在一堆干枯尸骸前,幸得他天生神力,手始终抓着绳子,这才没被勒死。
半天儿扯下一具骨骸,跳起来抓住绳套,借力准准地用剪子夹住栓子头顶的绳索,而后回到地面,双臂用力,将绳子剪断。
栓子重重摔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扯松绳套,大声咳嗽,继而开始干呕。
这时,地面下突然掠过一阵不易察觉的震动,半天儿大喊一声“起来”,先一步跳起抓住头顶的绳子。
几乎是在同时,地面向下分开,露出一条深沟,剪子和手电同时落进沟里,冰冷锋利的细长钢锥铺满整个沟底。
栓子单手抓着半天儿大腿,双脚悬空,吓得忘了呼吸。
半天儿这种体质,连承受自己的体重都费劲,此时多了栓子,更显得吃紧。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向上拔,可手指和手臂传来的酸痛正渐渐让上肢失去控制。
栓子看出这一点,大声问:“师父,我跳下去最多也就扎几个眼儿死不了吧?”
半天儿不敢浪费力气说话,连连摇头,可渐渐伸直的胳膊已经告诉栓子他撑不了几分钟。栓子把心一横,望向下面,深呼吸两口,作势要跳。
就在这时,半天儿看到一旁的尸体丛林上方似乎因为承载的吊尸太多,石缝开裂,一块石板正摇摇欲坠。他咬着牙,道:“栓子,把那块石板打下去。”
栓子抬头,看到那块石板,也想到他裤腰上别着工兵铲,可他唯一的手正抓着半天儿,假肢根本无法完成动作。他哭丧着喊道:“师父,我办不到啊!”
半天儿也意识到这个情况,急得浑身是汗。
慌乱中,栓子道:“师父,我有个主意,我倒着下去,那钢锥缝隙虽然容不下脚但能容得下手,我抓着一个能挺几秒,然后你去踹那石板,我再到石板上。”
半天儿眼前一亮,用眼神给栓子打气。栓子点头松手,用力翻身大头朝下砸去,在钢锥顶上他迅速伸手,巨大粗糙的手掌稳稳抓住手腕粗细的钢锥根儿,身体倒立停顿。但这种情况想要保持稳定实属困难,坚持几秒他的身体开始倾斜。
同一时间,半天儿腾出一只手抓住另一个绳套,而后使出全部腰力将双脚抬起,狠狠踹上石板。
伴随“咔啦”一声脆响,石板落进沟中,虽有碎裂,但基本铺平了一块两米见方的区域。栓子脚落在上面,一手一手挪了回去。
还不等他喘口气,半天儿手上的绳子断裂,竟也向下坠落,且距离石板还有半米左右。栓子本能地伸手去接,身体再次倒向钢锥。
两人刹那间相接,半天儿将栓子重重压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