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摔开大四半,里面露出复杂的机械传动装置,黄鼠狼从一个仓鼠跑轮似的木头轮盘里钻出来跳到半天儿肩上,伸出小舌头舔舔他脸。
半天儿睁眼,看见自己正坐在一个离地大概五米左右的方井中。井四壁由青砖砌成,几根支撑石柱倾斜着,对应古城的方向有一条黑漆漆的甬道通向地下。看青砖个头儿和砖行走向,可以断定它跟崇寿寺的密室出于同一伙儿工匠之手。
再看身边的机械零件,半天儿明白这是一个必须利用小型动物喜欢轮轴转动的天性来破解的机关锁,不由得暗赞古人智慧。
栓子凑过来递上手电。白光晃进暗道,两侧墙壁如食道一样朝里面伸展,一眼望不到尽头,左右墙上各有一排一米左右高的神龛。
黄鼠狼跳下半天儿肩头,来在甬道入口处,回头“吱吱”叫两声,而后迈步朝里面走去,看模样好像是要带他们去什么地方。
半天儿用眼神提示栓子小心,把他挡在身后跟上。
踏入甬道,神龛与他们的头平齐,龛里都蒙着厚实的蛛网,一种古怪的目光从蛛网后射出来,让半天儿浑身不自在。
他凑到近前,手电贴着向内照,赫然发现是一颗女人的头颅。再细一看,人头下面竟然长着黄鼠狼毛茸茸的身体。他吓了一跳,强作镇定扯掉蛛网,随即看清人头和黄鼠狼身是用麻线缝合在一起的。
人头似经过特殊的防腐技术处理,皮肉紧紧箍在脸上,看上去比正常人头小,脸型也较正常情况瘦削尖锐,但生前容貌和性别特征都得到了完好的保存。
栓子吓得牙齿打颤,忙躲到半天儿身后。半天儿狐疑地走向下一个神龛,看到几乎同样的怪尸,只是人头变成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
他们继续走,继续观察,渐渐发现所有神龛里供奉的都是这种人头狼身的尸体。人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狼身多是黄毛,少数带着几缕白色或者红色。
“原来是个剃头祠。”半天儿长舒一口气,加快行进速度。
“啥是剃头祠?”栓子战战兢兢地问。
“在萨满教中,有一种邪祟神匠叫做剃头萨满。他们跳神不为消灾除病,专为杀人。”
“杀人?拿鼓棒子搥啊?”栓子回忆起自己见过的神匠们,无一不是手持文王鼓的造型。
“滚蛋,你听过中邪吧?”半天儿继续往里面走,解释道:“在常人眼里中邪是某种邪祟之物上身,鬼、蛇或者黄狼子等,被上身者多会出现模仿动物行为的怪异举动。但在萨满教里这不叫中邪,而叫换魂,简单讲就是邪祟之物上人身的同时,人的灵魂也转移到了邪祟物的身上。”
“哦……礼尚往来。”
“由此,剃头萨满在得到钱财之后,会命令自己的出马仙去上目标对象的身,把他们的躯体带回。那时他们已经处于无意识状态,轻易就可杀死。但杀死目标之后,出马仙也会死,作为补偿,剃头萨满必须用死者的头颅和出马仙的躯体做成人像加以供奉,据说假以时日出马仙会回魂,那时它们就可以以人头狼身的形象重归世间。集中供奉这种怪尸的地方就被叫做剃头祠。”
“这我听过,俺们家那旮老说‘黄鼠狼换命,一命抵一命’,原来是这么回事。可世上真有换魂这种事儿吗?”栓子说着,猛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你这是要跳神啊?”半天儿又吓一跳。
“我怕它上我身,清醒清醒。”栓子解释。
“我他妈还以为已经上身了呢。”半天儿顿感无奈,“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换魂法术,不过是杀人放火之徒为了转移坊间注意力窜通神匠捏造出来的故事。”
说完,他停在一个香炉碗完好的神龛前,拿起三支香点燃插进香炉里,默默祈祷一番。他倒不是言行不一,只是习惯性地对这种传统诡术表达一下敬意。
栓子当然理解不了,还以为师父敷衍他,也停下拜了拜。再次上路后,他轻声咕哝,“要是我师娘在这儿就好了,她是狐仙儿,啥头萨满也得敬她三分。”
半天儿回头瞪眼,“跳神骗的就是你这种人。你听好了,以后你要再敢跟别人提白灵的事儿我就把你嘴缝上!”
栓子赶紧捂嘴。
接下来一段时间两人沉闷地走着,除了脚步声“咚咚”回响,并没有异常情况发生。很快,手电照到前方一扇同崇寿寺密室一样的石门。黄鼠狼快跑几步,来到石门下面。
半天儿原以为这里也会有个千斤闸,但检查之后他发现只是一扇空空的门框,上下左右均无销器儿。他放下心来朝门内照,看见一个同样的石室,中央也是石台和石头箱子。
他正欲迈步,黄鼠狼再次咬住他裤腿。他低头看,又见黄鼠狼爬上最后一个神龛,回身蹲坐,双爪轻轻抓挠自己的头顶,眨巴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神龛空着,平整的墙面上有一个用于固定尸体的挂鈎儿。半天儿略一琢磨,嘴角勾笑,蹲下来与黄鼠狼视线平齐,颇为暧昧地说了一句,“不用问了,您太像了。黄少奶奶定能渡此劫,过紫河,逆天成仙。”
黄鼠狼听罢兴奋得“吱吱”叫,原地滚了三圈,跳回地面,抬着前爪,顺着来的路一溜烟儿跑没了。
“这是啥意思啊师父?”栓子抓着脑袋问。
“黄鼠狼讨封。”半天儿继续观察石室,发现它里面每一面墙上都有一条甬道,“民间传说,黄仙修炼一百年要渡雷劫,一些积德不够的怕过不去就会潜入民间讨封。通常它们会戴一顶草帽或者打一把雨伞,逢人便问‘我像人吗?’,这个时候如果被问者回答‘像’且说一说好话,便可帮它们成功渡劫,反之,它们就会在雷劫中灰飞烟灭。坊间里关于黄鼠狼报恩或者报仇的故事,基本上都发生在讨封之后。”
“你说那句能帮它吗?”
“嘿嘿!”半天儿忽然有些得意,“这只黄狼子到死都不一定能想明白自己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碰上我这么个会说话的主儿。”
“那你看,这不还是会成精吗?”
“榆木脑袋啊你是!”栓子这一根筋的劲儿有时让半天儿想掰开他脑壳把脑子重新摆摆,“黄鼠狼基本都是住树洞,啥样的树才会有洞呢?肯定是老树。老树高大,雷雨天被雷劈的几率肯定高。久而久之黄鼠狼就会总结出雷雨天不能呆在树里的经验,并一辈儿一辈儿传下去,这叫物种进化。不在树里呆着去哪呢?肯定就到街上或者田地里,这时候它们看见的人类基本都穿着蓑衣或者戴着斗笠,它们知道人聪明,就会觉得脑袋上有个东西可以避免雷劈,便会模仿。人类无法理解动物跟自己的行为一样,冥冥中就会觉得它们是更高一等的存在,以讹传讹添油加醋就出现了讨封渡雷劫的故事。”
“哦……”栓子点点头,“那你刚才还跟它废啥话啊?”
“说点儿好话咱又不搭啥,何必让它难受呢?”
“那它咋知道你说的是好是赖呢?”
“情绪啊!你见过几个笑着骂人的。”
“哎?师父,”栓子似又想到其他好主意,右手手掌撑直,搁在脑袋上,“我像人吗?”
半天儿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别说,你这一整还真像。”
说完,半天儿走进石室。地面没有动静,周围墙壁也不见陷阱暗口。他径直来到石台附近,摸索石箱子。箱子镶金嵌银,八不留没来过,所以金丝银条还在,看上去煞是好看。但出奇的是,箱子也摸不出任何玄机。
他将小刀插入箱子缝,轻轻撬起一个缝隙,满怀期待地投进目光。里面漆黑一片,看不太清楚,但并无财宝。
又是一个迷室?半天儿心中一阵寒意,把刀留在缝隙里,后退一步吩咐道:“栓子,把它掀开。”
声音消失在四条甬道中,迅速归于沉寂。半天儿等了几秒,忽然一个激灵。
回身看,栓子并不在石室内。
他急忙返回甬道口,也不见栓子身影,“栓子……你丫哪去了?”
喊声继续传播,久久不见回应。与此同时,他注意到甬道中的怪尸不知何时都转了方向,眼睛也睁开了,正侧身看着他,好像两排阴兵镇守着鬼门关。
心跳加速,他快步朝前追,心中默念“姥爷保佑”。大概走到甬道中部,他脚下的地砖突然向下一沉,侧面神龛翻转,横着兜来一把弯刀。
出于斗爷的本能,他矮身躲过,同时用手接替脚压住那块砖,身体贴地转移到前方。待他松手,对面的另一个神龛同样弹出一把弯刀。
若无机关大步走,若有陷阱头对头。他暗暗感激老刘教给他的心得,起身继续上路,心中猜测是不是栓子不小心碰到什么机关掉进陷阱里去了。可他又非常确定,来时路上地面并没有任何异常!
怎么回事?他没时间停下来思考,一边呼喊一边追赶。不多时,手电照到一面墙壁——甬道到了尽头。
他几步来到墙下,检查其是不是后落下来的闸门。可这面墙并非完整石板,而是青砖夯砌,显然不是。他又敲了敲,墙后也不见空间回响。
他猛然想到可能是自己忙中出错走错了甬道,迅速掏出罗盘辨别方位。眼睛里,罗盘中央的指南针正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着,好像也着了慌。
半天儿暗骂一声该死,迈步回走。刚走一步,他又机械地停住,因为那些怪尸居然不知不觉又转了过来,瞪着无光的眼窝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