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儿本想从庙后逃走,可来到后门却见另外三五个九爷的人正在赶来,他又向其余两个方向转移,也都有敌人。看样子九爷是提前部署好把这里包围了。
白九爷已经踏入正门,情急之下半天儿带着栓子和叶潇潇躲进大雄宝殿。
宝殿举架很高,丹楹刻桷,即便现在只剩下半边仍能感受到曾经的宏伟气魄。之前来时,半天儿曾听一个老人讲,香火旺盛时期,这里供奉着三世佛,即为燃灯古佛、释迦牟尼佛和弥勒佛,分别指代佛祖的前世、今生和未来,两侧又有十八罗汉护阵,规模宏大。但现如今所有塑像都不知去向,能搬走的东西全都被搬走了,唯剩下供奉三世佛的高台立于断柱残椽之间。
半天儿扫视一圈,带着人们躲进高台与北墙之间的夹道里。
九爷的人在院子里聚齐,已然发现人偶服和索伦杆,干杂活儿的跟班把杆子拆下,又发现锣中的食物。
铁四眼捏一撮小米,分析道:“杆子是新立的,鸦神已经进食,他们应该没走多远。赶紧搜。”
人们随即四处散开,两个人的脚步朝宝殿逼近。叶潇潇有些紧张地看着半天儿,栓子默默抄起一块石头。
半天儿明白一旦有人入殿肯定会来高台后面查看,心里做好最坏的打算,可是蓦地他发现高台背面有一扇小门,一把生锈的挂锁挂在门上。他爬上前透过门缝向里面看,见高台内里竟是暗阁。
叶潇潇凑上来,递上一枚黑色小发卡。半天儿接过,去捅锁眼。可这锁头锈得太严重,半晌没插进去。栓子见状爬上来,右手握住锁身,用力一扭,锁梁生生折断。
半天儿竖起大拇指,先把白鸦放进去,而后猫腰钻进去。待三人全部躲好,脚步进了大殿。
来者在屋地中央停留片刻,分两边向高台后迂回过来。
高台内里立着很多支柱,空间狭小逼仄。半天儿屏住呼吸,透过木板缝隙向外看。两只脚停在他眼前,伴随着敌人惊疑的声音,继而脚步从夹道路过。
他长舒一口气,心说又是两个不识全的。可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栓子突然放出一个闷屁,屁风直吹白鸦神。鸦神本能地用嘴反击,栓子捂着屁股闷哼一声。
脚步声停了,一片安静之中两个敌人小声儿交流了什么,而后一同走远。半天儿不确定他们是去喊人还是根本没听见栓子的叫声,不敢轻举妄动,只告诉栓子埋伏在门口,一会儿若有人探头,先发制人。城里有警察,他料定白九爷不敢用枪,那样的话还可能有一丝胜算。
急促的呼吸之间,两串脚步声再次出现,接着一根木头重重落在夹道中间,一人踩着木头大喊:“九爷,四爷,人让俺俩憋在这里了,你们快来!”
栓子慌了,放下石头看向半天儿,却见半天儿不知何时已经匍匐进暗阁中央。叶潇潇低声催促,“你快想想办法啊!现在咱们手里没有任何筹码换命了。”
半天儿招手,“你俩过来!”
两人爬过去,见半天儿正在专心摸索面前的青石板,“刚才我看着这块石板上有个把手儿,应该能掀开。”说着他的手碰到石环,“这呢,栓子你来!”
栓子抓住石环,暗暗用力将石板提起,而后横向挪动,轻轻放在地上。
再摸石板原来的位置,空了,一条台阶通往地下。
白鸦自顾自跳进去,叶潇潇随后,半天儿进去蹲在台阶上贴着栓子耳边说:“把石板翻过来盖上。”
栓子点头,最后进去。
石板封闭,隔绝外面声响。叶潇潇打开手电,照亮剩下十几级台阶以及台阶下方一条笔直的通道。
通道青砖搭建,有棱有角,两侧墙上挂着干涸的灯碗,下面石板铺地,上面石椽擎着更大块的石板,所有墙面规矩整齐,严实合缝,绝非那种临时的避难所或者储物室。按照常理来讲,这里很可能是用来供奉舍利、佛骨或者其他佛教法器的密室。但此时此刻,半天儿觉得更有可能是刚才叶潇潇言中了。
他拿过手电步下台阶,前方三十米左右通道到尽头,一方带有简约花纹的石门框出现在手电光里。门框一米宽两米高,被表面平整的大石堵着,大石下方距离地面有大概一尺高的矮洞。平面上,一团似浪似火的繁杂纹理尤为醒目。
“金鸦纹。”叶潇潇的语气略带惊疑。
“啥意思?”半天儿问,同时他也发现这团图案中每一个细小的单元都像是一只形态不同的乌鸦。
“我在九爷那里听来的,”叶潇潇解释,“这种图案是清朝皇室的特权花纹。经常出现在皇族器皿或者衣袍上。九爷有一枚玉佩就是这种花纹。”
“这么说这儿真有可能是金窖!?”栓子兴奋,但兴奋中似又有对自己运气的怀疑。
“跟着我,小心点儿。”
半天儿贴近右侧墙壁,左手持手电,右手二指搭在青砖从下数第三趟缝隙上,右脚在前,左脚在后,一步一步地缓慢向前挪动。依他所见,如果前方真的是金窖所在,搞不好这条通道里会有机关陷阱。
然而一路脚底板和指尖并未传来任何异常感觉,他们安全来在门框前方。
半天儿跪地,用手电照向矮洞,随即发现这是一道一米厚的落石闸,后方是一个石室。这种结构通常用来封闭墓道或者永久封藏的密室,以石板的重量和厚度防止后人开启。可眼下,半天想不通它没有完全封死是什么意思?
他围着石闸边缘摸索一阵,石头太厚,“隔物探音”不管用。他又从砖缝里掰下一块碎石丢进矮洞,同样没有发生反应。
他深吸一口气,定定神,回头叮嘱道:“我先进去看看,叫你们俩你们再进。”
叶潇潇的手下意识搭住他肩膀,“这么重的石头,栓子都搬不动,万一落下来你就完了。”
半天儿苦笑,“你以为江湖人士发横财都像捡钱那么简单?”他抓住叶潇潇的手将其挪下,又道一句“富贵险中求”,咬住手电,头探进洞里。
“师父,咱回去吧,我不想找金窖了。我只想要你。”栓子脑袋挨地目光随半天儿进洞,眼圈含泪。
“别他妈废话!”半天儿骂一句,继续向前爬,“要哭等我真被砸死再哭。”
石闸距离半天儿后背还有一点距离,但压抑的氛围下,就像真压在半天儿身上一样让他喘不过气。待脑袋从石闸另一面探出,他就势一滚,进入石室。
万幸,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息,扫视石室。见石室五米见方,三面墙上分布着大大小小二十几个尖顶神龛,每一个龛内都有一尊石雕神像,或站或坐,或怒或笑,形态不一。在神像的注视下,地当央坐落一个边长三米高一米的扁平石台,台子上放着一口同样材质的大石头箱子。
台子和箱子上都有考究的纹饰,尤其是这口箱子,不少纹槽还似残留着金丝银线。他小心翼翼地围着走一圈,忽然意识到这箱子的纹理原本都是镶金嵌银的,但好像有什么人把这些贵重金属抽走了。
他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停在石箱正面。
在箱子正面中部,金鸦纹含着一个青铜卡扣,上接箱盖,下接箱身,但只是虚扣着,既不见锁也不见机关。他带着疑问观察一番,轻轻掀开卡扣,然后手指勾住缝隙,吃力地将箱子盖掀起。
随着缝隙越来越大,脚底微微震动,传导向石闸方向,但石闸并未发生反应。半天儿随即明白过来这道闸门原本是陷阱,前面的人来时已经把它触发,那人是个高人,走时又用什么方式毁了石闸的重力结构,在门下打开一条通路。
他放下心来,将箱子盖整个掫到箱子后面。
不祥之感应验,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写着满文的纸。伸手取来,内容是:一道死门困恶人,贪得无厌烂六根。
半天儿暗骂一声“真他妈毒”,抬头再看周遭佛像,光影变化间仿佛每张面孔上都挂着一丝邪笑。他忽然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供佛宝的密室也不是金窖,而是为了保护金窖建造的迷室——任何寻找金窖的“贪得无厌”的人都可能找来这里,开箱之时就会被石闸困死在里面。
闸门下传来一阵响动,半天儿靠过去,见白鸦、叶潇潇和栓子陆续钻出来。潇潇一脸慌张,“九爷的人下来了。”
半天儿扫视四周,看到密室上方石檩枕着墙头的地方有凹槽,告诉他们踩着神龛爬到上面。
里面足够深,足以避开来者目光。半天儿关掉手电,按捺着同样有些惊慌的白鸦,暗暗祈祷。
人们很快来在闸门外,交谈声顺着矮洞传进来,先是铁四眼告诉九爷这道千斤闸很可能有落下来的危险,而后九爷命令人上设备。
两个人迅速钻进矮洞鼓捣什么。从声音判断,半天儿猜测是千斤顶之类的承重器械。
固定住闸门,那两个人先爬进来,手电四下照射,一个人惊叹神像都在笑,另一个瞄准了半开的箱子,看到箱子里什么都没有狠狠踹上一脚,自言自语,“不应该呀……明明听着台子下面有动静啊……”
前面的人从神像上收回神,忐忑地埋怨道:“都赖你,这要是看错了,九爷指定饶不了咱俩!”
说话间,更多人爬进来,石室变得拥挤。看见箱子,铁四眼咕哝一句,“又是个局!”
九爷扫一眼箱子,又转圈看了看佛像,不满地拎过前面的人,“人呢?你们俩不是看着了吗?”
那人瞬间蔫了,“九爷……其实……俺们俩就听见台子下边儿有动静……没看着人……”
九爷一声不响地点点头,继而一个响亮的大嘴巴扇得那人鼻口穿血。九爷转身欲走,一个耳廓大得出奇的矬子突然动动耳朵,提示道:“上边儿有呼吸!”
人们的目光一下子射向圈梁位置,发现凹槽。接着跟班们来到神龛下,踩着神龛向上爬。其余的人警戒四周,纷纷亮出武器。
半天儿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说你个杀千刀的“顺风耳”,现在只能用白鸦当人质威胁九爷了。可他伸手去抓手边的白鸦时,却发现白鸦不见了。
他挪动身子寻找,发现白鸦不知何时竟跳到石室对面的凹槽里。不等他想明白,白鸦突然扑向白九爷,猛啄一下,落地钻进矮洞。洞外留守的人一阵惊呼。
九爷捂着被啄伤的眼皮,大声喊道:“给我追!”随后,人们鱼贯而出,空间里恢复安静。
半天儿从高处跳下,奔向矮洞。矮洞里的千斤顶恰好被撤走,千斤闸“轰隆”一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