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越来越低,直至贴近地皮,越过城前清河面,一头扎进门洞子里。狂躁的强风接踵而至,如爆炸冲击波一般摧开门窗,吹得半天儿跟头把式摔倒在地。
他起身追龙而去,不料在门口被老七挡住。
老七已经松开手脚,正攥着拳头盯着半天儿,眼中满是杀意。半天儿急忙掏刀应对,可对方似乎吃定他不是对手,仍一步步逼近。
这时,身后突然袭来一阵疾风,半天儿猛地向前扑倒,抱头跪地。吵杂的碎语跟着从它背后掠过,翅膀扇动声、撞击声、鸣叫声瞬间填满整间屋子。
足有十几秒钟声音才过去,半天儿揉揉火烧火燎的后背起身,见对面的老七倒在一片黑色羽毛中,眉间插着一只乌鸦。
配齐太极钟一口,七声洪音黑龙吼,黑龙来时化金乌,金乌指路看神首。
半天儿叨咕着这句谜语,明白这条所谓的黑龙就是乌鸦群——金窖是皇太极所建,神鸦将也是皇太极封的,冥冥之中定有隐喻。顺着这个道理来分析,金乌指的真的应该就是金色乌鸦。金色的他没看见,但刚才那点白光应该是一只白色的头鸦。
老七坐起身,双手捧下额头的乌鸦,嘴巴大张,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半天儿上去一脚蹬在他手上,撞死的乌鸦又的头钻进他嗓子眼,把他噎个够呛。
趁着他干呕,半天儿从一旁绕过,奔下城楼去追白鸦。
整座城市都因为鸦群的降临沸腾了,人们潮水一样追着鸦群向城内涌动,前方除了惊叫声,又多了挤压的惨叫声。城门处空了,半天儿追上人群尾巴,没挤进去,索性钻进小巷,绕道而行。
老七发疯追来,边追边骂:“你、你站、站住——”骂着,他可能也觉得费劲,闭嘴把力气都用在腿上。
距离越拉越近,半天儿暗骂一声,被迫转移回主街,夹进人群。
前方可见,乌鸦群变集束队形为分散队形,黑羽盘桓,并没有一只降落,沙哑的叫声震耳欲聋,如同一块带电黑云盖在城市上空。目力所及,并不见白鸦。
人群拥着半天儿路过钟楼,他抬头见栓子仍猫鼬一样趴在一旁楼顶张望,随即朝那个方向挤去,同时向栓子打手势。
得到栓子回应,他连滚带爬地移动到人流边上,突然停步回身。老七也挤出来,手里不知何时抓了孙悟空的金箍棒。
半天儿微笑,老七也笑。而后一片老房瓦从天而降准准盖在老七头上,碎成两半。
老七踉跄着抬头,栓子大喝一声从天而降,双腿骑上他肩膀,压得他身子发出一声骨裂的碎响,双膝跪地。
栓子夺过金箍棒,来在半天儿身边,“师父,你给我找这梯子真是太好了!”
“别废话,看见那只白色的乌鸦了吗?”
“看着了,往塔那边儿飞了。”
“走!那只乌鸦知道金窖在哪。”
“他咋整?”栓子一指老七。
半天儿回头,看见老七原地站起,头顶伤口和眉间的血洞都冒着血,浑身却仍散发着股股虎劲。半天儿抢过金箍棒,刚要去打,忽见两点寒光飞来。
他偏头躲过,见人群中冷面瘦子正龇牙瞪眼地往这边挤。他急忙停下,拉上栓子逃上小路。
此时游人们也发现这条捷径,三五成群地奔走呼唤。半天儿光着脚,一瘸一拐地跑。他知道这样根本跑不过瘦子,正没辙,前方一条岔路里狼狈地钻出来两个人偶,竟是唐僧和猪八戒。
两人明显是刚从人堆里挤出来,猪八戒的肚子都瘪了。他们摘下头套,靠墙巨喘,唐僧骂道:“哎我去他奶奶的,知道的说这是看鸟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妈起义了呢!”
八戒扶着墙,看向来路,“我操,我师兄和师弟丢了!”
话音未落,半天儿来到近前,掏出匕首,凶神恶煞地叫道:“别他妈废话,把衣服给我脱下来!”
八戒一怔,举起钉耙要打。栓子赶上来,挥起金箍棒。半天儿立刻喝道:“呆子!快把衣服给我!”
对峙两秒,唐僧师徒怂了,驴赶着脱下人偶服,转身就跑。
半天儿和栓子急忙套上,刚刚戴好头套就见瘦子奔来。他停步观察,问道:“看着两个人过去吗?一个缺一条胳膊。”
栓子一指,“往前跑了!”
瘦子双脚点地,跃上房顶,顷刻间消失。老七又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赶来——刚才栓子那下明显是压伤了他的腿。
他也停下问路,“看、看着一、一——”说着,他认出金箍棒,攥紧拳头扑向栓子。
半天儿抽冷子一钉耙刨在他脑袋上,彻底把他打晕。
师徒二人接着赶路,没多久来在古塔附近。乌鸦们正以塔尖为轴心旋转飞舞,好似一场龙卷风。半天儿驻足观望,仍瞧不见白鸦,正欲继续走,忽然注意到路边一家粮油店。
展示牌上的内容溯回半天儿大脑,他恍然明白乌鸦只飞不落的原因,拉着栓子跑进店内。
老板店员都出去卖呆儿去了,店里空着,各种五谷杂粮堆放在两侧货架上。半天儿让栓子背一大袋子小米放在门口,他拿着扩音器站在袋子前朝赶路行人吆喝,“卖小米儿了,卖小米儿了,满族人的保护神来了,喂一把小米神鸦赐福,包治百病!”
喊了几声,第一个人过来捧起一捧小米,还不等他问价钱,就被另外的人挤走。而后更多人拥上来,七手八脚地抓起小米就跑。
一袋米转眼没了,大批乌鸦“哗啦啦”落上这条街,后面行人也都发现玄机,冲进店里自行取米。
乌鸦持续降落,云层渐薄,白鸦终于由崇寿寺上方显露真身。半天儿让栓子抢来两袋精装小米奔向那个方向。
没走多远,冷面瘦子从天而降拦住去路。半天儿本想装作无事从旁边绕过去,下意识间,他发现自己的头套刚才已经摘了,立刻拉开架势,双手插兜。
瘦子原以为半天儿有什么独门暗器,作势防御,却见对方掏出两把小米攥在手里,不由得轻蔑一笑,双脚急点鬼影一样奔来。
半天儿迅速将小米洒向瘦子掉头便跑,刹那间乌鸦俯冲而下,糊了瘦子一身。回身可见,瘦子如同被蝗虫掠过的苞米杆一样孤零零地杵着,连裤子都掉了。
在寺庙残墙前,半天儿大口喘气,连连摆手示意自己跑不动了。栓子见状把他背在背上,钻进歪斜的庙门。
白鸦仍在头顶盘旋,不时啼叫。庙里野草丛生,除了曾经的大雄宝殿还剩下半边之外,其他的偏殿全都塌了,院子当央一棵三搂粗的大榆树将一切破败景象掩盖。
半天儿让栓子把他放在榆树下,脱下人偶服,又吩咐道:“赶紧着,找根杆子戳起来,放点小米看能不能把白鸦引下来。”
栓子手忙脚乱地跑遍各处殿宇,终于找到一根木杆,可放眼望去,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能装小米。正手足无措,叶潇潇翻墙而入。
见着栓子手里的杆子,她长舒一口气,“你俩都在太好了,神鸦需要索伦杆才能降落,快着点儿。”
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一面锣,又掏出两串路边摊儿的烤大肠头。
栓子用锣当碗,固定在杆子顶端,同时叶潇潇用石头把大肠头砸碎,加上小米黏黏糊糊和了一团。三人把食物放在锣中,小心擎着木杆离开榆树,到墙角处用石头靠住。抬头望天,栓子问:“姐,那玩意儿还有没?我也饿了。”
“锣啊?”
“你这人,我能吃铁吗?串儿。”
“没了。”
两辆警车开着爆闪从寺庙旁边经过,后面跟着救护车,扬声器里循环播放,“请大家待在原地,保持秩序,在民警的组织下有序撤离……请大家待在原地,保持秩序……”
半天儿心说得,这指定是又发生踩踏事件了,不由得替策划方和镇领导捏了把汗。
正想着,忽有一阵微风掠过,半天儿转头,见白鸦落在榆树枝头机警望地向索伦杆。但见这白鸦浑身雪白,连喙和爪子都是白里透粉,没有一点杂色,唯独一双猩红圆眼亮如宝石,
他急忙示意栓子和叶潇潇禁声,轻声道:“鸦神将军,是我想主意喂的你的部队,俺们绝无意伤害你们,吃的都给你备好了,小米是最贵的精米,下水是本地特色小吃,烤的,你指定没吃过。您老人家尝尝,吃完带我们去找金窖,成不?”
白鸦急躁地用爪子搔了搔颈毛,浑身羽毛鼓胀一下又缓缓缩紧。
半天儿跪地,“不行我就给你磕一个。”说完,他磕了一个响头。
白鸦看向半天儿,歪歪脑袋,叫了一声。而后双腿用力一跃,直接从枝头跳到锣上,开始啄米。
坚硬的喙接触锣面,发出阵阵清音。
杆子底下,栓子压低声音问:“师父,它吃完真能带咱们去找金窖吗?”
半天儿回答:“不确定。铁四眼告诉我的谜语说,黑龙来时化金乌,金乌指路看神首。应该是吧……”
叶潇潇猛地一抬头,“你们说金窖会不会就是这座庙?神首指的是佛头?”
半天儿也是一惊,可不待他认真琢磨,忽听墙外远处传来虎子的声音,“九爷,我看着那只白乌鸦就落这庙里了。下回有啥要紧的活儿您就派我去,老七不行,这都没影儿了,指不定跑哪个洗头房按脚去了呢!”
九爷没吱声,铁四眼训斥了一句,虎子又嘟囔着什么。
半天儿隔着豁口向墙外望,看见白九爷一行五六个人正朝这边走来。他舔舔嘴唇,抬头恳求道:“神鸦将军,坏人来了,您要是能信得着我就下来跟我躲一躲,要是信不着我就赶紧飞走,等这伙儿人走了您再回来。”
白鸦停止啄食,呼扇翅膀落在半天儿面前。半天儿欣喜,抱起它直奔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