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书曾介绍过,咸州古城的城楼是政府出资修缮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有模样,门洞宽阔,楼基高大,上方坐落着两层飞檐阁宇,内墙处一条楼梯通往瞭望台,但可能是今天游客太多,入口封闭,两个安保人员把守着。
半天儿装成游客过去询问,保安告诉他上面正在装修内饰不开放。他道谢离开,回身见门洞前两个扁铲脑型、黑短袖、大金链、大墨镜的东北大哥正各带着三五个“小弟”横逛,彼此看不顺眼,势要比谁更大哥一点儿。他悄悄走到一人身后,抽冷子给其中一个大哥后脖颈子来一下,而后猫腰蹲下系鞋带。
大哥转头,看见另一个大哥,眼珠一瞪,“你啥意思啊?”
另一个大哥其实看见是半天儿所为,但在东北斗殴文化里,当别人问你“啥意思啊”的时候,你如果指向别人就相当于认怂。大哥当然不能认怂,回问一句,“你啥意思啊?”
半天儿假装害怕退到一旁。
前面的大哥上前一步,脖子青筋暴起,“我问你啥意思!”
另一个大哥也上前一步,与大哥头顶头,眼瞪眼,“想干咋地?”
此话一出,双方小弟已然明白一场捍卫江湖地位的恶仗已经打响,不等大哥吩咐撸胳膊挽袖子打在一起。
本地游客围上来呐喊助威。半天儿退出人群,大喊一句“杀人啦”,发疯似的朝保安方向奔去。
保安看不见情况,只能看见人头攒动,听见呜嗷喊叫,立刻掏出警棍过去维持秩序。半天儿乘机爬上城楼,越过观望台,钻进阁楼。
阁内不如外表一样光鲜,空荡荡的屋子只有红色支柱立着,四面墙壁只刷着简单的白涂料,楼梯在内角处。他轻踩楼梯上楼,二层是间隔出来的很多小屋,彼此独立。他挑一间屋子进去,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向楼下观察。
原本两伙势力的战争由于保安加入变成三方混战,小弟们打得鼻青脸肿,而两位大哥仍头顶头脖子粗脸红地互相吼着,并未动手。直至警察赶来控制住局势,俩大哥忽然勾肩搭背,跟警察解释,“没事儿师傅,俺们哥儿几个闹着玩儿呢。”说着,一个大哥递出香烟,“你们所长都是俺哥们儿,没事儿老一起唱歌……”
警察把他们铐上带走,人流像击碎血栓一样恢复通畅。半天儿忍不住发出笑声,同时听见隔壁窗户传来一声,“傻、傻逼!”
那人也同时听见半天儿的笑声,声音戛然而止,一串急促脚步穿过地板。半天儿听出是白九爷手下老七的动静,急忙向门口跑。
俩人在走廊里相遇,老七一个饿虎扑食把半天儿按住,随即掏出铐子把他手铐上,“可、可他妈算、算抓、抓着你了,跟、跟我去、去见九、九爷。”
“别别别,兄弟。”半天儿求饶,“上回我都没杀你呢。你也给我留条活路。”
“你、你不杀、杀我,活、活该。我、杀、杀你怪、怪不着我。”
“你等一会儿兄弟,”半天儿往地上挣,迅速思考对策,“要不哥给你脱个衣服看看?听说你好这口儿啊。”
“滚、滚犊子。”老七拖着半天儿往出拽。
“兄弟,”半天儿换个话题,“你咋搁这呢?”
“九、九爷,让、让我盯、盯着龙。”
“你看,想一块去了不?,我来也是为的这个,你把我放开,咱俩一起盯着不就完事儿了吗?还多双眼睛呢。”
老七反应一会儿,摇头,“不、不对,咱、咱俩不、不是,一、一伙儿的。”
“你看你这人,哥为你好,你咋还看不出来呢?你想想,九爷让你在这看龙,让你抓我了吗?”
“那、那倒没、没有。”
“这不就结了,你要是因为抓我漏过龙,九爷肯定还得罚你。我可听说了,龙就出现一下,兴许你背我下楼这功夫,人家就过去了。”
“那……”老七开始犹豫,“那、那咋整?”
“这么着,”半天儿坐起来,“你把我放了,我这就回去,完了你继续搁这看着,就当没看见我。九爷指定不能怪你。”
“对呀!”老七眼前一亮,忽地又摇摇头,“不、不对。九、九爷要杀、杀你,我、我要是看、看见龙,又、又抓、抓了你,那、那就是立、立功。”
“哎妈呀!天底下哪有那好事儿两样都让你占上啊!你赶紧选一样吧。别一会儿龙真过去了。”
老七自认精明地一笑,把半天儿扛在肩膀上走向出来那个屋,“我看、看着你,也看、看着龙,等、等龙走、走了,再、再把送去。”
半天儿咂了咂舌,心说这小子还没傻透。
老七把半天儿扔在窗跟下,脱下半天儿的鞋,用鞋带把他双脚也绑住,然后一只脚踩着半天儿,继续趴窗户观察。
时间流逝,窗外市井的声音在炎炎烈日下愈发浓烈。起初半天儿想等叶潇潇来救他,可通过刚才交手他发现这老七也有两把刷子,正面硬来叶潇潇不一定是对手,万一她也被抓了光靠栓子就再也没有翻盘机会了。想了想,他决定靠自己。
“老、老七,你、你是叫、叫这、这名儿吧?”半天儿说。
“你、你咋学、学我呢?”老七磕巴得更严重了。
“不、不是学、学你,我从小也、也磕巴,后、后来好、好了,现在一、一害怕还、还犯病。”
“你咋、咋好的?”
“我有、有偏方。成、成好、好使了,就一、一个点儿的事儿。”
“啥、偏方?”
“练。”
“练、练啥?”
“八十八只八哥要到八十八岁公公门前的八十八棵竹上来借宿。”
“这、是啥?”老七干眨巴眼睛,好像听见天书一般。
“绕口令,我就是练这个练好的。哎,你看我说一遍就好了。你也试试?”
“八、八……”
“哎。”
“王八犊子。你占、占我便、便宜。”
“你看,你刚说两个字骂人就顺溜了吧?”
“哎?”老七眼睛大亮,“真、真的!”
“接着练!”半天儿拿出私塾先生一样严厉的神色,“想想这些年笑话你磕巴的人,想想那虎子,你要是说话比他利索,九爷根本就不可能重用他,你哪不比他强?”
“这、这话对。他——”
“别废话,接着练!”
“哎!八、十八、只……”
帮磕巴治嘴,帮瘸子抬腿,帮看坟的抓鬼,这都是祖坟冒烟的大好事。老七渐渐把别的事儿抛在脑后,一心朴实跟半天儿治磕巴,连不上了急得抓耳挠腮,连上三五个字乐得手舞足蹈。半天儿时而鼓励时而训斥,大概半个小时以后,他说还有个物理疗法,要求老七把他手放开。
老七想一会儿,放开他手。他也不跑,让老七把舌头伸出来,说用刀刮舌头进步快,老七不敢交刀又不想放弃康复的机会,就让半天儿用手铐子刮。
刮完真有长进,半天儿又让老七把他腿松开,要教老七蹦着说话。老七已经完全放下戒备,割断半天儿脚上的鞋带。
半天儿活动手脚,站起来,双臂伸直,原地蹦了三蹦。老七学着他的动作,双臂刚伸出来就被半天儿铐住。
他一愣,“这啥意、意思?”
半天儿专心致志,琢磨着老七手臂的角度,“再往上点儿,对,对,这个角度胳膊不压血,浑身经脉畅通,舌头也就灵活,你再试试。”
老七刚要说话。半天儿把他打断,“不行,你这腿不行,俩腿靠一起,血才能上来。”
“我天、天生罗、罗圈腿,并、并不上。”
“唉呀……”半天儿捏着下巴,“那只能这么地了。”他蹲下抽出另一只鞋的鞋带,两根接一起,使劲勒住老七的腿,“硬来,能并上多少是多少。”
老七绷紧双腿配合。半天儿在临界点将鞋带系住,拍了拍手,“这就成了。你练吧!”
“这、这就能、好使?”
“好使不好使不知道,这你就归我管了。”
老七反应过来,“我……你妈。”
半天儿一个腿绊儿把他放倒,解下他的裤腰带把腿加固,“要不以后你就光骂人吧,用语气表示情绪,别人也能明白。”
老七愤怒地挣扎一会儿,见挣脱不开,气鼓鼓地别过脸,“八十八……只八……”
半天儿搜索老七全身,并未找到硬武器,便把匕首揣兜里。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人声沸腾,尖叫声不绝于耳。他忙不迭推开窗,见城内行人全部驻足仰望着西南天空,手机、相机、DV尽数举起。
顺着他们望去,目光被楼脊阻断,他急忙跑到对面屋子观望。中天赤日底下,一条黑色长龙呼啸而来。
但见这龙头粗尾细,忽而翻滚左移,忽而下潜右动,延延百里,虎虎生威,天地间都似因多了它而显得拥挤。
半天儿也傻眼了,呆定定地立在窗前。待龙行至与城平齐,一点白光由龙头前显现,困惑他已久的问题忽然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