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青吞完一块肉展翅飞上夜空,鹰把式和铁四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半天儿爬起来,继续朝山上走。没多大一会儿,他听见一窜脚步从身后迅速靠近。
他拿出弹匣空空的手枪握在手里,待脚步声来到近前,猛然闪到一棵树后转身搬开击锤。
“让你走你咋还不走?”神色慌张的铁四眼出现在半天儿面前。
“又是你。”半天儿戒备着。
“事不过三,饶你两次,再有一次你小命不保。”
“第一次饶我是为了唬我找钟,这次饶我是害怕我毁了杵芯,你可别搁我这卖人情了。”
“天地良心,你枪里没子弹,我现在杀你易如反掌。”
“你到底是谁?”
“铁烟袋是我师兄。”
“一只耳?”
“对,他……一只耳朵。”
“我操,”半天儿放下枪,从树后出来,“那咱不是一家人嘛!你是不知道我跟老铁的关系,去年俺俩在石马村那可是——”
“他也念你的情谊,让我日后在江湖上遇着你照看一眼。”铁四眼焦急地打断他,“但江湖规矩,各为其主,九爷想杀你,我就必须杀你。”
“那您这是回来杀我来了?”
“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趁金窖没出土,赶紧出关。要不然一切就都晚了。”
“到底是他妈咋回事?我和老刘到底得罪谁了?”
“无可奉告。赶紧走,下次再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半天儿见对方嘴严,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那个鹰把式应该在下边儿等你呢吧?给你两条路选,第一告诉我事实,第二杀了我。要不然我就喊他,让他知道你是奸细。”
莫名其妙地被反将一军,铁四眼鼻子差点气歪了,骂道:“你他妈别不知好歹!”
半天儿无赖地耸耸肩膀,“我跟铁烟袋是过命的交情,你不敢违抗师兄的命令吧?那就快点告诉我!”
“具体我不清楚,但应该是在找某样东西。”
“什么东西?”半天儿迅速回忆,不记得上次分别前他们这伙子人提起过什么宝贝。
“说了我不清楚!”铁四眼强调。
“那你知道白九爷手上掌握的金窖谜语吗?”
“你——”
“我说过了,都是江湖上赌命的,谁还没点儿筹码呢?”
山下传来鹰把式的喊声。铁四眼恨恨地咬咬牙,“就知道中间一句,‘配齐太极钟一口,七声洪音黑龙吼;黑龙来时化金乌,金乌指路看神首’。”说罢,他朝山下答一声,匆匆下山。
半天儿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吓死爷了,现在这么恪守江湖规矩的人可真不多见!”
他继续向山上走,心里分析铁四眼说的那句诗。
第一句很简单,配齐太极钟指的就是找到金鸦杵、太极钟和沁血杵芯,由此推断诗的前半部分应该是描述的这三样东西;第二句大概意思是敲钟七下,然后黑龙吼叫;后面两句再次提到黑龙,黑龙变成金乌,金乌指引道路看神首。
分析完,半天儿终于明白叶潇潇为啥说这是一个谜语了,因为黑龙、金乌、神首都指意不明,很难理解是什么意思。但冥冥之中他忍不住猜想:难道钟声能引来一条黑龙?黑龙变成金色的乌鸦,然后指引出金窖的位置?
不管怎样,半天儿知道明天就能真相大白,当务之急是找到老栽楞,问问他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临近破庙,鸦群“呼啦啦”从天而降,盖住林层,林下黑羽片片飘落,如同一场奇异的大雪。乌鸦们惊魂未定,扯着干哑的嗓子不停惨叫,彼此为争夺舒适的位置不时啄咬。
半天儿无声前进,见破庙门口地上一群乌鸦最为躁动不安。他跑上前,乌鸦飞起,一个颀长人形由枯叶坑中显现。
是老栽楞。他直挺挺地躺着,身上官服多处破损,丑陋肮脏的脸上混合着泥土和鲜血,脖子和脸上横竖好几条血口子,一片枯叶盖住他的右眼,血从树叶下汩汩涌出。
半天儿倒吸一口凉气,伸手取下树叶,随即又触电一样缩回手。
老栽楞的眼窝空了,那只大如牛眼的眼珠子连同眼皮一起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扯掉,只剩下连接眼球的神经组织乱呼呼一团。
他妈的!半天儿暗骂一声,赶紧去探他鼻息,发现他一息尚存马上掐人中,边掐边骂:“你奶奶个腿的,你待着没事儿招惹他们干啥呀?这回让鹰扦了吧?再说你要是跟他们有仇,你找我来呀!天儿哥好歹也是个老江湖,咱哥仨儿——”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老栽楞那只小眼睛突然睁开了。半天儿大为惊喜,抹抹湿润的眼眶,叫道:“你他妈可算醒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给你墓碑上写啥。”
说话时,老栽楞跳起来,那只小眼居高临下盯着半天儿,忽然让他如芒在背。
此前老栽楞那只大眼睛在的时候,眼神天真单纯,加上丑陋的容貌,给人一种凄苦可怜的感觉。可现在大眼没了,那只小眼里的目光阴郁凶恶,将这份容貌的气场彻底调了个个儿,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阎王爷派出来的勾魂鬼差。
半天儿下意识后退,“老栽楞!你他大爷的让人打糊涂了?我是你哥张半天儿。”
老栽楞一步跳到他跟前,双臂张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半天儿来了个“双峰贯耳”。半天儿当即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半天儿醒来时天光大亮,朦胧的视野里出现纸糊的棚顶,吵闹的人语隔着什么东西隐隐约约传进耳朵。他动动脖子,头痛欲裂,一个身影靠近,擎着他坐起来。
双眼聚焦,他看见是叶潇潇的脸。“你终于醒了。”叶潇潇微笑着开口,红唇鲜艳。
半天儿扫视四周,确认这是一个陌生的房子,揉揉太阳穴,“我咋回来的?”
“栓子把你背回来的。昨晚我俩听见造纸厂的动静,又看见乌鸦群,一路追着到了辫子坟。”
“这个老栽楞……”半天儿回想昨晚一幕,心生愤恨,“他大爷的!”
“是傻大个子袭击的你?”
“对,你们俩看见他了吗?”
“没有,我们去的时候就你自己躺在庙门口,乌鸦和老栽楞都没了。他不是跟你们相识吗,怎么会袭击你?”
“鬼才知道这小子抽的什么疯。”半天儿说着,忽然意识到已经是第二天了,急忙看向窗外,“现在啥时辰了?”
“早晨八点多,文化节刚开始。你——”
“敲钟了吗?”半天儿打断他,顾不得头疼,穿鞋下地。
“刚敲完没一会儿。怎么了?”
“有新发现,”半天儿边向屋外走边解释,“白九爷要在城内敲钟,铁四眼跟我说了谜语中间一句,钟声很可能会引来什么,咱得出去盯着。”
“如果你信得着他的话……现在应该还没有东西出来,”叶潇潇随着他走出屋子,并不慌乱。接着她解释道:“后半夜我看见钟和钟杵都被运上了钟楼,就让栓子在那盯着。如果来了什么,他会回来跟咱们汇报的。”
半天儿稍松一口气,走到街上。隔着前排房顶可以听见远处主街已经是热闹非凡,二十几个灯笼造型的大气球拖着彩带飘浮在城门方向,炮仗不时闪爆留下点点青烟,人群的吆喝声和汽车的喇叭声夹杂着锣鼓唢呐沸反盈天,小城一夜之间好像回到了全盛时期的热闹繁华。
穿过小巷,来到主街,道路两旁已被小吃车占领,路上行人摩肩接踵,汽车寸步难行。五颜六色的秧歌队踩着锣鼓点缓慢行进,唐僧取经四人组、过海八仙、七仙女等等各路神仙簇拥着一辆龙形花车随队而行,花车上身着满族服侍的演员载歌载舞,花车后面高跷队翻跟头舞红绸秀着绝活,赢得游客阵阵喝彩。
为了掩人耳目,半天儿在路边小摊买了帽子口罩装扮上,混在人群中朝钟楼方向前进。途中路过一些展示牌,上面介绍着这次文化节的主题:
满族神鸦节
公元1626年,皇太极随父努尔哈赤率后金劲旅围攻宁远,遇守将袁崇焕用西洋大炮据守城池,久攻不下,死伤惨重,兵败而走。撤军途中又遇明军堵截,皇太极为掩护主力部队,率部众血战,身负重伤,落荒而逃。命悬一线之际,天降群鸦落其身,明军误当做死尸未作理会,侥幸逃过一劫。战后努尔哈赤抑郁病发,不治而亡。
皇太极继承汗位,为答乌鸦救主之恩,封乌鸦为“神鸦将”,下令全国祭祀侍奉,由此乌鸦成为保佑大清江山的神鸟。皇太极盛京称帝后,在城东设神鸦堂,重大节日亲率王公大臣立索伦杆祭鸦。顺治帝定都北京后,在长安左门之东同建神鸦堂,立杆饲神鸦。
祭祀鸦神的习俗在关外逐渐演化成神鸦节,节日当天,满族人家在院子东南角立起索伦杆,杆顶设一碗状锡斗,用小米搅拌剁碎的猪下水放入斗中,供乌鸦啄食。《东三省古迹逸闻》中有载:“是时乌鸦群集,翔者,栖者,啄食者,梳羽者,振翼肃肃,飞鸣哑哑,数千百万,宫殿之屋顶楼头,几为之满。”此习俗一直延续到清末民初。
后世满族学者认为,乌鸦“反哺、长生、多智、警示、无二过”等五德,是满族精神的缩影。
半天儿看罢,深感活动策划方准备之精心,只可惜放眼整个古城全是商业社会的景象,根本未见一家人立起索伦杆,也未见一只神鸦前来捧场。
前方来在钟楼,维持秩序的特警已拉起警戒线,行人只准在线外瞻仰古钟神迹,不得靠近。钟楼下面,一张铺着红毯的台子和音响设备正在撤走,鲜花随意丢弃,被孩童捡起装扮自己,想来敲钟之时本地领导肯定做了一番太平盛世的慷慨陈词。
太极钟就挂在钟阁中,太极图被补上白色,神圣了不少,金鸦杵套着沁血核桃木微微晃动,似有余音绕梁。
半天儿四处寻找栓子不得,忽见钟楼东侧楼脊后冒出半个脑袋。他悄悄绕过去,见正是趴在房盖上的栓子。
叶潇潇轻唤一声,栓子没有反应。她加大声音,栓子一个激灵回身,差点摔下来。看见半天儿,他喜笑颜开,扯着脖子喊道:“师父你赶紧想个招儿把我整下来。”
“啊?那你咋上去的?”
“我爬梯子上来的,不知道哪个孙子给我搬走了。”
“敲钟看见了吗?”半天儿警惕四周,并未见可疑人员。
“看见了,敲七下,白九爷亲手敲的。”
“他们人呢?”
“敲完他就跟开发商走了,别人没看见。”
“有啥异常吗?”
“别的倒没啥,就是钟声特大,我耳朵都要震聋了。”栓子抠着耳朵说。
“你先别下来了,继续在这盯着。”
“你俩干啥去?”
“你别管了,我自有安排,注意安全。”
半天儿叮嘱一句,带着叶潇潇回到楼前。他朝周遭张望,想寻一处制高点,可城内最高建筑是佛塔,上不去人,第二高的就是城门楼子。他道:“潇潇你去找找白九爷的下落,能发现就盯着,看不着就去城门楼子跟我汇合。安全第一。”
栓子昨晚给我托梦了,他说票要是再上不来,他就画个圈圈诅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