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尾辫对半天儿的出现感到惊讶,问老力工是怎么回事。半天儿抢先答道:“贫道云游各地名胜古迹,尤对古代房顶结构感兴趣,看见此处修建钟楼,上去瞻仰一番,不想已经修得面目全非,没什么参观价值了。如有打扰,还请谅解。”
姑娘跟她的容貌一样,单纯善良,见半天儿如此说,还给半天儿微微施了一礼,“那也没办法呀大师,维修嘛,技术再好也不可能百分百还原,不过我们已经很努力的去复原了,从上到下的结构全都跟初建时一模一样,后期维修有改动的,我们也要改回去。”
“哈哈!”半天儿苍老地一笑,“真是个心善的姑娘。贫道见你天灵起秀眼带桃光,想来近期要走一步鸿运呐。”
“谢谢您夸奖,”马尾辫礼貌地还以微笑,“大师您还有事吗?如果没事请离开工地吧,我们正在赶工呢。延误工期老板会骂的。”
“无事,无事。不打扰了。”半天儿甩拂尘捋须,缓步走出来,又听身后姑娘对老力工说,“图纸有改动,这个地方是建国初修缮后加的,你们修到这记得砸了。”
半天儿一怔,回头看见姑娘正展开图纸跟老力工指点,又走回去,问道:“姑娘,图纸可否借贫道看一眼?”
姑娘立马卷起来,脸上又浮现礼貌的微笑,“不好意思大师,开工阶段图纸保密,您要是喜欢可以等修好了再来,我免费送给您。”
半天儿心中画上一个问号,点点头离开。
回到出租屋,半天儿用筷子纸盒动手做了一个钟楼模型,又用铜铃模拟铁钟演示用钢丝偷钟。反复试了几次,他觉得这个方法并不可行,首先那个时代能承受住三千斤重物的绳索必然很粗,事先挂在钟楼上肯定会被钟夫发现,其次铁钟如果真的是在人们头顶划过,会有声音,除非侯三儿的障眼法是把人们都捅聋了,否则不可能没人听见。
思索不得,他又想起姑娘所说的那处变化,便想一不做二不休搞来图纸看个究竟。
栓子唯恐半天儿再用什么害人的法子,帮他出了个英雄救美的主意。即是他办成坏人去吓唬姑娘,然后半天儿出现把姑娘救下来,两人拉近关系,再凭借半天儿的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
半天儿听后摇了摇头。栓子问咋不行。半天儿道:“不是这个主意不行,是你不行。你这面相一瞅就是好人,谁也不能害怕。”
“那你吓唬人,我救美?”栓子忽然一脸淫笑。
“我更不行了,回头儿再让人给踹死喽。”
“那谁行?”
“要说吓唬人……”半天儿憋着笑,“老栽楞是一把好手。”
打定主意,半天儿上山去请老栽楞。老栽楞感恩于半天儿一直以来的以礼相待,答应他帮忙。同时,栓子通过侦查发现每天晚上九点,姑娘都会开车过来对当天的工程进行验收,合格后工人下班,她自己再开车离开。
这天晚上,三人分别埋伏在城门外道路两侧,待姑娘的车灯出现在城门洞里,老栽楞立刻在路旁躺下。
姑娘的确是个好人,下车询问是不是需要帮助。老栽楞突然原地起立,双腿弹动向姑娘蹦来。可姑娘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抬脚撩在老栽楞裆部。
这跟半天儿交代的剧本不一样,老栽楞登时蒙了,转身朝野地里蹦去。姑娘不依不饶地追赶,“你个傻大个子,装神弄鬼,跟我去派出所!”
半天儿在道对面看见这一幕,手心捏了一把汗,心说这得亏是老栽楞,要是栓子的话估计下半辈子就废了。他站起来,看马尾辫儿似非要把老栽楞抓住不可,赶紧薅起栓子,“你快去给老栽楞解围!”
栓子点头狂奔,跑一段又回头,“那你呢?”
半天儿道:“计划变了,我去她车里搜搜看图纸在不在!”
栓子又点头,越过马路朝马尾辫的声音追去。半天儿见众人消失在夜色中,悄悄摸进车里。
姑娘的车不像她人这么立整,里面摆满了各种书籍零食,还有一些衣服。半天儿好一阵翻找,才从坐垫儿底下摸着一个文件袋儿,抽出来一看,正是图纸。
他心满意足地下车,再望野地,人影儿和声音都不见了。他琢磨着栓子应该能处理好这点小事儿,先行回家。
第二天早晨栓子灰头土脸地回到家,说老栽楞被姑娘吓坏了,非得拽着他在坟地里待一宿,结果他也吓坏了。半天儿还沉浸在解开铁钟蒸发之谜的兴奋当中,没询问细节。栓子看他神情,猜个大概,“师父,你找着图纸了吧?”
“嘿嘿!”半天儿一笑,“不光得着图纸了,我还解了这谜。”
“哎我天呐,你快说。”栓子一秒心情愉悦。
“听我慢慢说来。”半天儿掫一口茶,“在下九流的行当里边儿,盗门是第一门,根据作案目标可分为明门和暗门,像老羊倌儿那样的佛爷是明门,咱们这样的斗爷儿是暗门。在这明门当中又根据作案手法不同分出无数的小流派,其有一种最怪,江湖人称干刨活儿的。”
“啥是刨活儿?”
“这个门子里的人一不会蹬墙上瓦二不会溜门撬锁,平常做买卖靠的是一手刨墙的功夫。他们专盯着王府官宅的宝库,白天化妆踩盘子,晚上三五个人拆砖挖洞直捣黄龙取走宝物,每干一票都是震惊一方的大案。”
“刨墙我见多了,那大阵势,不请等着让人抓呢吗?”栓子脑海中浮现工地上的刨墙机。
“人家厉害就厉害到这儿了,”半天儿的语气越来越神秘,“据我了解,这个行子有两项基本功。一是快,一堵墙你想挖个洞,用挖墙机拆可能还得个十分八分的,但人家靠手,两三分钟就搞定。二是静,打说偷官老爷睡觉的卧房,人家就算从老爷头对着的墙挖,老爷在床上也一点动静听不见;打说人家拆二楼,看家护院的从一楼过愣是察觉不了。就静到这种程度。”
“那可真邪乎,估计干家装儿也能不少挣。还不扰民。”
“我踢死你得了!还他妈听不?”
“听听听,”栓子傻乐着点头,“你的意思是铁钟蒸发的事儿是他们干的?”
“除了他们没人能做到。你看,”半天儿拿出图纸铺在炕桌上用茶杯把四角压住。图上是钟楼维修的整体蓝图,还有各个部位的切面图,其中钟阁的正方形底面里边套着一个圆圈,圆内打着个红“×”。
半天儿手指挪到“×”上,“就是这儿,昨天那小妞儿说这儿是建国后维修后加的,让施工队刨了,所以丢钟的时候这里应该是个圆形开口,钟口隔着它正对着地面儿。”
“你那意思是钟从这口儿掉下来的?”栓子似有所悟,瞳孔放大。
“对。”
“可落地之后围观的人能看着啊?你也知道,钟楼基座四边儿都是门洞子。”
“要不咋说人家干刨活儿的有自己的道行呢。”半天儿语气里带着些许钦佩,“钟没落在地面上。干刨活儿的把路面儿也刨了,钟直接顺着通道掉进了地底下。当时人们的注意力全都在楼顶的烟那,钟从昏暗的基座里一闪而过很容易被忽略。再加上侯三儿的念词把人们的思维方向引导到神秘力量上,钟就这么蒸发了。”
“哎我操!古时候都是些个啥人呐?”栓子颓然坐地,忽然他又想起什么,“哎?那也不对吧?要是地面有个窟窿,巡警来的时候肯定就发现了啊!”
“这你又不懂了。干刨活儿要是满哪刨不管善后,还不早就被官府抓绝了?”半天儿停顿一下,“他们砌墙的功夫跟拆墙的功夫一样精湛。侯三儿偷钟时,干刨活儿的人始终在地面下埋伏着,侯三儿蹬钟杵无意敲的那下钟应该是信号。他们听见信号,把地面最后一层青石板拆开,等钟落进去红布遮盖洞口,他们又迅速把洞口堵上,之后继续在里面加工,直至恢复地面的承重能力。以他们的速度,巡警来时估计人都撤了。”
“那动静呢?钟落进地底下,地面肯定像地震了似的吧?”
“这一点我还没想好,但侯三儿这个盗门怪才精心策划了如此惊天骗局,想要隐藏钟在地下的声音应该不难。”
“行吧,”栓子明显不太信服,“还有一个,他们是咋把钟运走的呢?老满洲不是说丢钟之后全城戒严了吗?他们总不能从地底下一直挖洞挖到城外,再赶两头牛进去拽吧?”
“行,还知道分析事儿了。”半天儿赞许地竖起大拇指,继而神秘一笑,“这个问题我昨晚想了一晚上,起初我觉得他们是在地底下把钟分解了一块一块运走的,但那个年代没有焊接技术,要真是拆碎了就得当废铁卖,那就不值钱了。”
“就是呢!”
“但天亮时候我想明白了,他们压根儿就他妈不是贼。”
“啊?”栓子又是一头雾水。
“你看,传出这件事儿的是当时的县公署,他们看见钟没了就以为是有人偷钟,但假如我们换成侯三儿的角度,他想干啥?”
“他也肯定是偷钟呗,”栓子挠脑袋,“都快把钟楼底下挖空了总不能就为了给大家变个戏法儿吧?公益演出奥。”
“他偷钟是为了啥?”
“废话,为了卖钱呗。”
“这不结了,老满洲说了,侯三儿这小子把钟变没之后从地主老财儿手里收了好几张一千两的银票。十两一斤,一张三百斤,十张就是三千斤。你说三千斤银子和三千斤铁哪个值钱?”
“银子呗。”
“那他还他妈取啥钟啊,拿着银子跑就完了。”
“我操!那他还真不是贼,”栓子恍然大悟,明显感觉自己智商跟这些江湖人士比差了一百级,“是骗子!”
“所以,”半天儿严肃起来,“太极钟不在别处,就在钟楼下面的地洞里躺着呢。一百多年,属实有点冤枉这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