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彩戏法按照江湖门当来分叫彩门,俗称彩立子。故事中侯三儿表演的火盆换物是比较传统的章目,是一种大活,也叫落活,拼的是转移注意力的表演功夫,另外还有“三仙归洞”“仙人栽豆”“空盒变烟”等拼手速的叫小活,也叫巧活。所有一切章目都离不开八字真言:捆、绑、藏、掖、撕、携、摘、解。
半天儿对这些东西略通一二,此前他骗施工队队长敬河神时凭空弄出来的黑鱼就是借用的“吉庆有余”手法。但眼下,一个人能在短短几秒钟内把一口三千斤的铁钟变没还是让他吃惊不小。
当然,半天儿也心知肚明,铁钟不可能蒸发,侯三儿也不会没事闲的明目张胆去偷钟。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有一伙儿贼人早就惦记上这口钟了,做好前期准备即将得手时,正赶上庙会人多,就派侯三儿出去用戏法的方式掩人耳目。
所以甭管坊间传的多么神,奥秘就在钟楼。
当夜无话,第二天清早半天儿带着初愈的栓子前往钟楼查看,却不料熹微的晨光下那里出奇地聚集了一堆人。半天儿细看,见其中大部分都是穿着迷彩服等着干活的工人,少数几个穿白衬衫,一个穿运动服,看上去非官即富,另有一个拿着图纸戴着安全帽的朝楼上一边指点一边讲解,一个梳着马尾辫儿的女孩一旁做记录。
两人向人群靠近,一个留着平头的保镖过来把他们拦住。半天儿服软,退到街边,站到一个坐在铁锹上的老力工身旁。
老力工正在抽旱烟,嘴巴开合间吐出辛辣的白雾,看上去对眼前的事儿并不关心。站一会儿,半天儿递上一支卷烟,道:“叔,给您换一根儿。”
老力工看一眼,接过烟,不等半天儿给他点,就用自己的旱烟屁股把卷烟对着了。吧嗒吧嗒又是两口浓雾。
半天儿把自己的烟点着,拿出北京人侃大山的口吻道:“大清早儿的,嘛呢这是?”
“要修钟楼。”老力工回答。
“修这破玩意儿?那不是有钱闲的么。”半天儿嘴上说,心里已经明白,那个穿运动服的应该是投资商,拿图纸的是工程师,旁边几个大腹便便的白衬衫应该是镇里领导,马尾辫儿是工作人员。
“这你就外行了,这是清朝的钟楼,有文化价值,修好了能多保存几年。”
“就这堆大青石?”半天儿撇着大嘴,“您不修它百八十年也倒不了啊。”
“理儿倒是这么个理儿。不过他们说要搞个啥活动,弄口新钟来,新钟挂旧钟楼就不是那回事了。”
“我知道了师父,”栓子小声儿道,“这玩意儿跟俺们工地那个展览馆是一套的,都是古城开发项目里的,前一阵子我听工头说等展览馆罩完面儿要先干个满族文化节,为后边儿的开发项目造势。”
“他大爷的,我要烧香佛爷还掉腚了。”
“咋的呢?”栓子一脸惊诧。
“他们在这儿修咱俩没法检查呀,等修完了钟楼指不定变成什么样了呢。”
“啊?那咋整?”栓子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一时乱了方寸。
半天儿没回答,目光瞄准马尾辫儿,看她身材扁平又戴着眼镜儿一副文字彬彬的模样,随口道:“那小妞儿不错啊,叔,她是你们施工队的吗?”
老力工看流氓一样看看半天儿,丢掉剩下的半截烟,挪了个地方没再跟他搭话。
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工程师合上图纸,开发商和镇领导一一握手,在保镖护送下坐进大奔飞驰而去,领导们品评几句钟楼也都大笑着离开,最后马尾辫儿跟工头说几句话,开着一辆红色雨燕走了。
工头招呼一声,工人们立刻围上去,拉起安全线,开始围着钟楼搭建脚手架。
半天儿往安全线里面走,被工头推搡到外面。他随机应变,“大哥,您这招工人吗?俺们哥俩儿正闲着没事儿干呢。”
工头斜楞一眼俩人,又推半天儿,气死气囊地说:“滚滚滚,一病秧子和一残疾能干啥。不要!”
栓子一下子被气哭,要打人,结果他身子还是虚,撕扯几下竟被工头推翻在地。半天儿见状赶忙把他拉走,劝他小不忍则乱大谋。
下午,半天儿画上装摇着拂尘再次前去,他琢磨着自己搞点儿玄虚怎么着也能摸上去转一圈,可偏偏这个工头是个愣头青,啥也不信就相信自己命硬,不管半天儿怎么说,人家就是不让他靠近,急眼了还给他一撇子。
半天儿暗道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揉着红肿的脸游走到古城深处寻一棵大柳树摆下卦摊儿,用一块木板写上:此行专看寿禄。
城里关于他的传说依旧火热,柳树下的老人争着抢着让他给算算自己能活多少年,他一分钱不收,先告诉人家阳寿,后又劝其看淡生死,对症下药地让老人们收获满意答案。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当天傍晚卦摊前就排起了长队。
他继续算,只是每次算完都疑惑一句,“也不是你。”好像在特意找什么人似的。一来二去,老人们开始好奇他在找谁,有的直言询问,有的私底下议论。
直至天黑,半天儿遣散长队,告诉他们时日已晚,再算不吉,答应他们明天辰时继续起卦。
第二天半天儿如约而至,但他告诉老人们人已经找到,今天最后算一个时辰就不再泄露天机了。老人们更加好奇他要找的是什么人又是在哪找到的。
半天儿继续卖关子,直到算完最后一个,他说:“前日上清授意,城中有一人被阎王错划了生死簿,特遣贫道来点拨,怎奈贫道见他心术不正,不点拨也罢,就此离去。”
老头老太太哪肯善罢甘休,吵着闹着问他是谁。他推脱不过便告诉大伙儿就是那维修钟楼的工头,并且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让其知晓,若是耽误了鬼差带人,泄密之人阳寿即尽。”
又有人问工头啥前儿能死。半天儿说:“那人祖上曾开粥厂舍粥救人无数,有一定阴德造化,死不一定,但工作期间必然暴病塔下,三魂七魄消去一半。”
这个消息就像泼入热油锅的一盆水,立刻点燃寂寞的古城老人圈。这些生活中没有什么新鲜事儿的老头老太太转移阵地到钟楼附近玩耍,等着看工头暴病,知道信儿的给不知道信儿的指引是谁,深信不疑的跟只看热闹的辩论阴间奥妙。
工头发现异常过来询问,老人们又立即闭口不言,躲瘟疫一样躲着他,用眼神儿互相交流。有的时候工头走在街上,路过之处也有人指指点点,他一回头人家都看向别处。他跟人家发火,人家也像原谅将死之人一样不跟他计较,等他走了继续交头接耳。
一连三天,工头也没整明白是咋回事,只感觉自己呼吸串火,身子越来越虚,看上去脸色萎黄,人也瘦了,整个一病秧子样儿。这时候不知道哪里散出来的消息,说他不敬半仙儿,被高人暗里做法消了魂魄。
他仍不信,去医院检查,大夫告诉他火大伤了肝,给他开药让他静养。可老人们看他初现病态,指点得更加严重,他不但没好,反而更严重了。一日午后,他正在跳板上检查砖缝儿,突然晕倒,掉在地上摔断了胳膊。
得到这个消息的栓子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不过他也变得神经兮兮起来,在出租屋里里里外外翻找。半天儿问他找啥,他说半天儿一定是给工头扎了替身,正在找那小纸人儿。
半天儿跟他解释说,这叫“千夫指”,一般谁得罪了心胸狭隘的阴阳先生就会被使这一招儿。
通常情况下,先生会借着卜卦算命的时机在个村子里选一些爱扯老婆舌的妇女,告诉她们某人得病命不久矣但这人自己还不知道。妇女们会自发议论传播这个消息,这人听到风言风语就会愤然询问。见他生气,人们更不敢告诉他事实,就给他造成了一定心理负担。这种情况会影响人进食和休息,自然就会感觉身体不适,好像真灵验了似的。等到村子里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个人有病了,这个人也会觉得自己得了重病,他对自己的健康没有信心,病就真的来了。在医疗并不发达的古代,这个方法真得能置人于死地。
套在工头身上,他本身就脾气暴躁肝火旺盛,此时又是秋季天干物燥更添一把火,人们的议论让他长时间处于愤怒状态加上第三把火,伤肝在所难免。再有维修钟楼时间紧任务重,这些工人连夜赶工休息不好,工头登高出现眩晕,失足跌落,情理之中。
栓子听后这才放心,告诉半天儿蒙点钱可以,但千万不能走上杀人犯罪的不归路。半天儿想起工头龇牙瞪眼的模样,心说这也真就是和谐社会,若是搁在我姥爷那个时代,他老人家玩不死你!
几天时间,钟楼的瓦顶已经修缮完毕,一水儿的琉璃金瓦、彩绘方梁、蓝花椽子,飞檐上神兽挺立,整体面积也扩展了一圈,看上去高大气派,可却再也找不到当初那种历史的厚重感了。工头儿因伤住院,半天儿重新穿上行头来到工地外围。
工人们下意识停工,老力工拉开安全绳,一声不吭地将半天儿请进去。半天儿一直板着脸,似在告诉他们:得罪我者,形同工头。
他顺着基座内里的环装阶梯拾级而上,沿途所遇皆是前朝大清砖,除了砖上写着的“到此一游”外不见任何线索。登上钟阁,脚下是结实的整块方石板,砖缝里的野草被清理干净,翻出星星点点的土沫子。抬头上看,正方形檐檩四角抹梁,抹角梁又套金檩,整体呈三个正方形顶边相套的图形,两根石柱角梁横穿正方形对角线,支撑起房顶四角,内镶“十”字形由戗,中心挂着一个大钟扣。
由此可见,钟楼顶没有地方藏钟。再看四周,四面青砖墙撑着房顶一切梁檩柱椽,东西南北四面各开着一个拱形门洞,根据老满洲手稿记载的铁钟数据,这些门洞倒是通得过大铁钟,可半天儿想不明白如果铁钟是从门洞之一运走的,侯三儿要怎样了得才能障住所有在场观众的眼。
他在钟阁内游走,看见南边的门洞直面迎恩门,跟门楼有大概二百米的间隔;东西两边面对着两条胡同,胡同口都是二层小楼,距离十米左右,楼与钟楼基座高度相当;北面的面对着老城主街,道路穿城而过。
记住所有情况,半天儿缓步下楼,边走边琢磨用一条足够坚固的绳子再利用滑轮的原理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钟从人群头顶运过去。来在楼下,正巧红色雨燕停在钟楼旁边,之前那个马尾辫儿姑娘独自朝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