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的咸州古城还是一座较为完善的城池,南有迎恩门,北有庆云门,东有安远门,城内满汉杂居,人烟稠密,买卖家鳞次栉比,多的是有钱有势的大户。城中主官儿是县知事刘知文,另有维持会会长陈金海参与政事。
铁钟失窃一案,正是发生在二人主政时期。
按照本地民间风俗,每年五月十三是关帝庙会,历届主官儿都会遵从民意举办规模不等的喜庆事宜。
刘知文是个好大喜功的政客,琢磨着自己刚刚从知县变成县知事,举办一次规模空前的庙会彰显本地政通人和,没准儿会赢得上级赏识。陈金海又是一个八面玲珑投其所好之徒,二人一拍即合。
经过精心谋划,庙会定期三天。
第一天城内各商号店铺打扫门面张挂彩灯条幅,附近州县的小买卖人纷至沓来,挑挑子的、担担子的、推小推车的、摆摊撂地的全都在维持会的规划下占了位置,县域农户和附近地主老财云集于此,客栈车店一铺难求。
第二天,集市开张,主街上人山人海,吆喝声此起彼伏,天南海北的人们或是聚在饭庄酒楼内胡吃海喝,或是三五成群走街串巷品尝特色小吃,或是买些稀罕物件儿,或是聚集围观杂耍,盛况堪比康乾盛世时的京城。
第三天是正日子,早晨鸣钟十三声宣告吉时,关帝庙门大开,仪仗队抬着关圣像由忠义牌坊出直奔迎恩门,绫罗伞盖连绵如云,锣鼓唢呐响如天雷,秧歌队、高跷队装扮成各路神仙前拥后簇,百姓沿路随行,瞻仰圣人。
在主街上游行一圈,关圣归庙,守候的家丁院仆一拥而入争抢头香,商人富贾随后而来,进香许愿捐钱,姑娘小伙子们则围在庙门口的老槐树下,用铜钱系了红绸向树上抛,但凡能挂住者即可求得心仪伴侣。
同一时间,庙门前搭台唱戏,东北各知名戏班子你方唱罢我登场,各路名角儿使出浑身解数,什么单出头、二人转、拉场戏,文武大戏应有尽有,另有南边儿来的大鼓、相声、皮影、洋片等,陈金海还别出心裁地从奉天请来会唱洋歌的艺人穿着洋装登台献艺。戏台子周围的路上、墙上、房上、树上满满都是人,鼓掌叫好声沸反盈天,赏银落地声频如落雨。
刘知文作为一县之长,一直在乡绅名流的陪伴下参与各个重要环节,如今圆满走完程序,他松一口气,回到戏台子前喝茶赏戏。在众多戏班子中,他最得意的要数本地的三秀班,因为里面儿有一叫小红莺的花旦。
陈金海早有安排,刘知事一坐下,台上的戏子们立刻加快表演进程,在一盏茶的功夫结束曲目,而后班主报幕,小红莺款动金莲登上戏台。
这小红莺年芳二八,天生一副好嗓子,腰如蛇柳,朱唇杏眼,加上性子放荡,早已是远近闻名的人物。上台以后,她一声吟调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周遭人群霎时鸦雀无声。她向前行走,拖着余音环顾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刘知事身上,妩媚地眨了眨眼。刘知事当即神魂颠倒,目光迷离。
陈金海凑到刘知县耳边,问道:“大人,都安排好了,是唱完戏就入房还是等天黑?”
刘知文收回目光,看了看天,没发一语。陈金海心领神会,拱手告退。
小红莺扭转身姿开场,唱的是二人转《王二姐思夫》,动情之处将妙龄女子深夜思郎的焦怨展现得淋漓尽致。
刘知事正沉浸在优雅曲调中,一个身着巡警服的壮硕汉子神色慌张地冲入人群在他身边蹲伏下来,“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刘知事仰卧在太师椅中,撩起眼皮,神情不悦。来者继续说:“大人,城里的钟丢了。”
“嗨……我当是啥事儿呢,谁家钟丢了就让巡警队找去呗,屁大点儿事也值得你沈队长这个时候来烦我?”
“大人,不是寻常人家的钟,是——”
“不是日本人送我的西洋钟丢了吧?”刘知事看着沈队长的神情,知道应该不是普通案子,稍有些紧张。
“不是您的钟,是……钟楼上的那口钟。”
“你说啥?”刘知事大吃一惊,下巴差点掉进茶碗里。
“钟楼上的太极钟丢了。”沈队长重复一遍,似自己也无法相信自己所言。
“你等一会儿,”刘知事直起身子拍拍脑门,瞪着沈队长,“你跟我说的是咱们开原县钟楼上那口大铁钟丢了?”
“正是。”沈队长吞了口口水。
“不可能。那钟三千三百多斤,想要摘下来得二三十人干一个时辰,刚才关帝出庙前儿还敲响了呢,屁大一会儿功夫你说丢了?”
“我也不信,但确实没了,钟楼现在空着呢。您最好随属下到现场看看。”
刘知事知道那钟是前朝遗物,东三省赵总督曾下令让他好好保存将来运进博物馆收藏,他没心思再想什么小红莺,随着沈队长火速赶往钟楼。
钟楼还在,钟阁空空,只剩下钟杵在半空摆动。刘知县一看,心凉了半截,第一时间下令封锁城门,就地寻找目击证人。当时庙会上没去看戏的人几乎都聚集在楼下,很快就有几个知情人来报。
据他们反应,这钟楼下原来有一个自称侯三儿的人在变戏法。他手里拿着一个火盆往长袍里一藏,眨眼再拿出来就变成一缸鱼,人们搜身什么都没发现,他又把这缸鱼往袍里一藏,拿出来之后就变成了一个花瓶,翻来覆去几次变的东西都不重样。
有个挑事儿的老秀才让他变点更邪乎的,他就把罐子往地上一摔,里面滚出来一个红布包好的玉佩,竟是老秀才挂在腰间的饰物。
这一下征服人群,赏钱纷纷落地。人们继续让他提高难度,他又取出一块木板蒙上红布,而后拿起一把筷子随意洒在上面。筷子接触木板全都站着不说,还整齐列队,如同行伍。人们继续叫好。他蹲下来,手掌隔空在筷子上面摩挲,筷子就随着他的手掌变换队形。
人们惊为天人,继续打赏,频频追问还有没有更神的。侯三儿当即夸下海口,说只要有人出一千两银子,他能当着人们的面儿把身后这口大钟变没。
三千三百斤的铁钟,离地一丈半,只要脑子没进水都不会相信。好几个好信儿的财主掏出千两银票等着看他下不来台。结果他灵巧地沿外墙爬上钟阁,踩着钟杵用一面大红布将钟四围盖上,期间因为晃动钟杵还把钟轻轻敲响一下。
布置好之后,他使一个鹞子翻身,轻巧落地,手里多了一条红绳,绳子另一端连着红布下角。
他不慌不忙,如京剧武戏一样迈开方步溜场,口中念了些请神咒语。随着咒语,红布顶上蒸腾出股股白气,好像一大锅水开了似的。
等蒸汽将整个楼顶掩盖,侯三儿站定道:“诸位上眼呐!”说罢,他一扯绳子,红布脱落,大铁钟无声消失。
围观的人全都傻了,里里外外地寻摸这钟被藏到了什么地方,可钟楼细高,上头是四角攒尖灰瓦顶,中间钟阁一丈见方,四面镂空无遮无挡,连敲钟人站的地方都显得很拥挤,下面基座稍微宽敞,但里面是“十”字空间与四方道路相接,可以说除了钟阁没有任何地方能放得下钟,更别说是藏了。
半晌,人们反应过来,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侯三儿一脸不好意思地接过银票,告诉人们,“诸位好好琢磨琢磨,俺去旁边小店儿打个尖回来再把钟变出来。”
人们等到双腿发麻,讨论得口干舌燥,仍不见侯三儿回来,去店里一找,人家说变戏法的根本没进去,这才有人想到钟可能是丢了,赶忙去巡警队报案。
事后巡警队一面排查钟楼一面寻找这个侯三儿。钟楼上上下下没有任何玄机,连锁钟的铜扣儿都完好无损。侯三儿那边更是没留下任何线索,最要命的是守城的兵丁从未见过有大物件儿运出城,可巡警队找遍城内每个角落都不见钟影儿。
这就是当年震惊东北四省的三千斤铁钟蒸发谜案,刘知事查办了沈队长,他自己也因为此事被革职回家。如今一个世纪过去,太极钟始终没找到,历史谜案也成了那一代人口中的传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