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一幕,半天儿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打小儿就听外公给他讲的各种各样关于萨满五大仙儿的传说,知道这次是中了老耗子精的奸计。
迟疑片刻,他才想到逃跑,可转身之际跟赶到的栓子撞了个满怀,两人纷纷倒地。再起身时,此起彼伏的“吱吱”声将他们包围,数十只足有半米长的大耗子从四面八方涌来,挤着鼻子朝他们露出焦黄的大门牙。
空气中满是耗子毛的土腥味。半天儿知道硬来是不行了,强作镇静转向之前那只耗子,一边磕头一边念叨:“灰四奶奶在上,小弟这边给您跪拜。初来贵府有眼不识泰山,但我跟栓子绝对无心打扰您清修,您暂且饶我们一次,回去后我开设仙堂早晚一炷香日夜三叩首……”
老耗子比周围这些纯色灰黑耗子要小一圈,全身脱毛严重,露出灰粉色让人作呕的皮肤,肚皮上星星点点长满老年斑,只有头顶灰白相间的毛发长而茂密。它的两只后腿爪子没了,光秃秃的腿杆儿上不知被什么人绑了两根短棍,前爪扶着钢瓶人立,一张尖俏的脸上五官已接近人的五官,贼溜溜的细长眼睛靠近鼻子,里面满是人才会有的怨毒光芒。
栓子不敢看它,也赶紧跪下磕头,“玉清有命……啊不是……灰四奶奶在上,我来这儿都是跟我师父来的,您可千万别怪我,有啥事你跟他唠吧……”
耗子精似笑非笑地听着,嘴巴不时嚼动,目光狡黠地在两人之间游走,还特别看了看栓子的木头手臂。
栓子说话时半天儿迅速思考对策,他心里明白,这些所谓的精怪虽然天长日久懂了些人事儿能够一定程度上模仿人类,但并不能听懂人话,求饶只能拖延一点时间,要想活命还得靠自己。
想着,他忽然发现自己所处的地面并不是平的,一条裂缝从他们身子下面穿过,水泥板在重力的作用下向下沉,他前方一米左右的地方是裂缝中心,一块水泥板藕断丝连。
仓库、地下室、应该还有一层,一些推断迅速掠过半天儿脑海。他用脚悄悄踢了踢栓子,轻声道:“你继续念,咱俩往前爬——”
他本想让栓子继续念叨转移耗子的注意力,可栓子听他说话嘴上就停了。刹那间老耗子“吱吱”叫了两声,所有耗子一同向他们扑来。
半天儿立刻跳起,朝冲在最前面的耗子刺出尖棍,同时大叫:“栓子,砸了面前那块水泥板!”
尖棍划过耗子的皮肤只在上面留下一条血印,更多耗子合围上来叼住他的裤子。栓子方才明白师父意图,快爬两步来到水泥板上,抡圆了独臂一掌拍在上面。
伴随着一声巨响,水泥板和栓子一同落到下层。趁着耗子们被巨响吓住,半天儿也一跃跳进洞里。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直到双脚重重挨上坚硬地面这才放下心。他就地站起,点着打火机,借着微弱光亮看见脚下是经过处理的岩石地面,左侧两米左右是红砖墙,墙上有数扇锈蚀严重的大铁门,右侧一米左右是立陡石崖,下面深不见底。
幽幽的风从石崖下面向上吹来。栓子揉着屁股从过道上爬起,刚想骂人就被一旁的深渊震惊,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不待二人细看,耗子下饺子一般从天而降,截住来路。半天儿拉起栓子朝前面的楼梯狂奔,没走几步,楼梯上便涌下更多的耗子堵住去路。他们被迫回撤,进退无路。
这一次耗子们没给任何喘息机会,顷刻间猛扑上来,咬住半天儿的腿凶狠撕扯,几下就把他拖倒。栓子仗着神力挥舞尖棍还击,边抽打边转移到半天儿身边将其扶起。
两人背靠着背,继续招架。可这耗子每一只都至少有二三十斤重且力大无穷,没打几下栓子的棍子就折了。他抢过半天儿的棍子接着打,但单臂难敌四牙,转眼半天儿又被扯倒,裸露的小腿被啃下好几块肉。
这时,一扇铁门突然向外弹开,缝隙里飞出一枚光弹爆散出耀眼红光,填满整个空间。
光芒下,地下室显露真身,它比上一层要大上数倍,十几根柱子支撑着棚顶,地面上他们原以为是深渊的东西其实是一个直径十米左右的巨大溶洞入口。
光源坠入洞内,冒出浓烈青烟,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气味,耗子们抓狂地向一起拥挤,栓子趁机背上半天儿跑进那扇铁门,转身将门顶住。
屋里亮着一盏白光手电,一个女人收起信号枪迅速划上门插棍,隔着观察窗向外看。
半天儿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防备地打量着女人,见对方五官秀气,精神干练,鸭舌帽下一头齐肩短发微微带着褐色,一身迷彩登山装下凹凸有致的纤细身材带着几分长跑运动员般的矫健,看得出并不是本地的村民。
外面又响起耗子们杂乱的脚步,伴随着尖爪刮擦钢铁的声音。声音也彰显了铁门的坚固,给人一些安全感。
女人回身蹲下,掀起半天儿被撕烂的衬裤裤腿,看见鲜血淋淋的双腿,而后从背包里取出一瓶水冲掉血迹,拿起一管止血喷雾喷在伤口处。
“被老鼠咬伤容易得狂犬病,出去后记得打狂犬疫苗。”女人玩笑似的说,声音略带沙哑。
“狂犬病?不应该得鼠疫吗?”栓子问。
“我们小时候都接种过鼠疫疫苗。”
“你是谁?”半天儿机警地问。
“救你的人呗。”女人歪歪嘴。
“你一个女人深更半夜往大山里跑什么?”
“你觉得男人深更半夜跑到这种地方就正常了呗?”女人反问。
半天儿白她一眼,看向栓子,“栓子,这丫头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吗?”
栓子一愣,“我姐?”
“跟你一样,不抬杠就不会说话——哎呦……”半天儿吐完槽,伤口的疼劲儿就上来了。
“师父现在咱咋办?”栓子突然想起老耗子的模样,神情惊恐。
“老鼠是夜行动物,还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那时候我们再出去。”女人回答。
“姐你可别闹了,那哪是耗子啊,咱外面儿这是耗子精,它管你是黑天还是白天?”
“世上哪有什么精怪,”女人不屑,“不过是受日军囤积在这里的化学物品的影响,个头儿大一点罢了。”
“你还不信!”栓子瞪大眼睛,“你是没看着那老耗子,站着走道儿,我估计再有几年都能长成人样儿了。不信你问我师父。”
女人轻蔑地瞧了半天儿一眼,那眼神儿分明在说你这熊样儿还能当师父?
“她说得对。”半天儿道。
“对?那你刚才又下跪又求饶是干啥呢?”
“拖延时间,从耗子的角度来讲,它们不知道咱俩说话的意思,但能从磕头作揖的动作感觉到咱俩对它们没有危险。”
“我可真服你这瞪眼睛扒瞎的能耐。那耗子都他妈会说话了你说它没成精?”
“很多生活在人类居住区附近的动物随着年龄增长能耳濡目染地学习一些人类的行为方式,极特殊情况能模仿人类发声,但归根结底还是动物。成精不过是人们看见它们类人行为惊讶之余放大的说辞,东北的五大仙儿基本都是这么形成的。”
“呦,懂得还挺多。”女人嘲弄似的插句话,重新审视这个瘦弱的病号。
“那你看了,”半天儿一本正经地胡诌作为还击,“天儿哥我可是正儿八经的生物学家,南山打过狼,北山打过虎,苞米地里抓过刺猬,颐和园里钓过蛤蟆……”
“你真的假的啊?”栓子也重新审视半天儿。
女人掩嘴笑。
栓子仍在琢磨,“那不对呀!俺家养过多少年猪了,照理说它们应该最像人,可我也没看着哪头猪坐着吃饭呐。”
“哈哈哈!”女人笑出声。
“是,你们家猪没学你,你净学猪来着。”
“啊?”栓子又是一愣。
“别扯了,”半天儿恢复严肃,“耗子之所以晚上出来不是因为怕光,而是因为太精不想被人发现它们的行踪。咱外面儿这深山老林是它们的地盘,想要脱险得想点别的辙。”他抬头看向女人,“你那信号弹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