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儿一骨碌起身,随手抄起木棍。石头外,栓子瘫坐在地上,独臂僵硬抬起,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十米外的树林。半天儿顺着望去,头皮顿时一阵酥麻。
目光所到,一棵老松树旁影影绰绰立着一个矮小的人形轮廓,双腿细长,上身肥胖,挺着臃肿发白的大肚子,细尖的脑袋处向外散发出一股奸邪的目光。
半天儿立即飞出木棍。那东西转身就跑,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黑暗中,留下一串“沙沙”脚步声。
木棍击中树干。半天儿跳出去大喊一声“跟上”,追进松林。
栓子紧忙提起裤子跟上去,仗着体力旺盛,没多大一会儿就追到半天儿身边,“师父,那是啥?”
“没看清。”
“是个人吧?”
“看着像。”
“你说咱俩也没招惹它,它搁那偷摸看咱俩干啥呀?”栓子极力想让师父帮他确定那东西并没太大危险。
“谁他妈看着一个傻逼坐屎上不得停下来瞧瞧。”
“哎我操!”栓子想起自己是屎拉一半坐下的,忽然感觉裤裆里不太得劲儿,可他不敢落后半天儿半步,只能夹着屁股先跟着,同时试着辩解道:“我不是先坐下的,是先看着它才吓坐下的。”
“停!”半天儿一脚刹车停在原地,同时用手拦住栓子。
在他们面前,地势下沉形成一条宽沟,沟里植被变成柞树,树隙间隐约可见一栋破败的二层小楼。
半天儿从一棵树后探出头,眼睛观察的同时屏住呼吸捕捉响动。周围安静极了,并无半点儿声响,唯独那小楼在微弱的晚风中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语声。
他吞了口口水收回目光,看见斜坡的积叶上有几条奇怪斑点。他蹲下仔细查看最近的一个,发现那是被什么东西压出来的小凹坑,其中一串可以看出是新出现的,正通往小楼。
“奇怪……”半天儿皱眉思索,心底升起一种不祥预感。
“咋地了?”栓子见他这样,更加害怕。
“两条腿跑,还真是个人。”
“啥玩意儿脚这么小啊?”栓子也注意到脚印,自行脑补刚才那东西的模样。
“怪就怪在这儿呢……”
半天儿也在画魂儿,不想多跟他解释,就地捡起一些树枝做了几根火把,点着一根朝小楼摸去。沟里落叶很深,每踩一脚都淹没脚踝,脚面上总像有什么东西在爬。
下到沟内,半天儿忽然踩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他停下细品脚底的感觉,发现不像石头,便把火把插进泥里,蹲下挖开树叶。
是半个发黄的头骨,颅腔残缺不全,破损的脑壳里填满湿臭的泥土,几条蛆虫从眼窝中钻出来不停摇摆。骨头的断茬上依稀能分辨出整齐的牙齿印。
“栓子,你龇牙。”
“你要干啥?”栓子防备地问道。
“你快点儿,我还能让你吃了啊?”
栓子咧嘴龇牙,倒是正对应了他此时的心情。半天儿捧着头骨拿到他嘴边,对比头骨上的牙印和他的门牙,而后把头骨放下,重新用树叶埋好。
“啥意思?”栓子急忙问。
“怪了,这牙印儿比你大板牙还大,刚才那东西那么小能有这么大的牙?”
“哎师父,你一说大板牙我还真想起来了,咱俩之前见过这么大的牙啊。”
“在哪?”
“老栽楞啊!那家伙兔唇儿,露着那大板牙,都赶上麻将大了。而且他一个人住在坟地里,没准儿就是靠吃人过日子!”栓子脑袋充血,仿佛破了大案。
“你快歇着吧!”半天儿第一眼看见李顺媳妇的尸体时就想到过老栽楞,但很快就被他否定了,“从辫子坟到这儿一百来里地,他蹦跶到这吃口饭再蹦跶回去那不又饿了吗?”
“你知道它是啥玩意儿啊?万一身边养活了一帮小僵尸到处帮他找吃的呢?师父要不咱俩先回去吧,上辫子坟看看老栽楞在不在,要是在咱就问问是他干的不,要是不在咱俩再回来。”
“滚他妈犊子!”半天儿骂道,“你不嫌折腾我还嫌累呢。走,要想知道人肉的滋味,就得亲口尝一尝。”
二层小楼坐落在沟的顶端,背靠白石滩边缘,占地也就三间房那么大,整个正面都覆盖着茂密的爬墙虎,只露出窄而长的倾颓门窗,房子左侧有一条巨大裂缝,墙体向外凸出,如果不是爬墙虎连着很可能已经塌了,二楼外有一圈生锈的铁围栏,房子上面是平顶。
来到门前,半天儿示意栓子隐匿声响,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耳朵上。待环境静下来后,那种若有若无的声响从门内传出。这次他确认那并不是风吹窗户产生的响动,而是真的有东西在发声,音色尖细多样,好像好几个女人在低声窃语。
他试探着把火把探进门缝,微弱的光亮照出屋内轮廓。是一个空荡荡的大厅,除了几根承重柱外只有支楞巴翘的水泥板和水泥板缝隙中生出来的稀疏植物,并不见半个人影。他握紧尖棍走进去,一股浓重的霉味儿扑鼻而来,迫使他打了个巨大喷嚏。
细语声停了,他抬头向上观察,见棚顶基本脱落干净,上一层也什么都没有。
栓子也点着一支火把,增添些许光亮。他们一边小心前进一边仔细搜寻,渐渐发现在这片废墟当中还有残破的桌子、木床以及少量日用品残骸,大门正对面的墙壁上画着一面爬满黑绿地衣的太阳旗。
“我知道了!”栓子忽然叫一声。
“咋的了你又?”
“是日本鬼子!小个儿,吃人,都能对上。”
“这他妈都解放多少年了,哪还有日本鬼子?”
“你看那不是日本军旗吗?”
“是日本旗不假,但绝不可能是日本人。”
半天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觉得刚才那个小个儿东西跟日本人的形象相互对应。这时,细语声重新响起,他们的目光瞬间锁定被一块水泥板遮住的房子东北角。
栓子要跑,被早有准备的半天儿拉住。他做出一通肢体语言告诉栓子往右,他自己率先朝左边走去。
声音断断续续,好像随时可能断气一样。
两人在水泥板两侧停下,对视一眼,半天儿冷不防跳出去朝里面挥出火把,同一时间栓子从右侧跳进去闭目合眼地抄着棍子就是一顿乱捅,边捅边念叨:“玉清有命,告诉我给你三块钱,十个部门当官的,都听我言……”
火把照亮墙角,水泥板后面只有一条通往地下的幽暗楼梯。声音从楼梯下传出,真真切切,是两个字——救命!
半天儿立即跳上楼梯朝楼下跑去。栓子睁眼,只见半天儿背影,火急火燎地跟上。
地下室比上一层要小,也是个没有间隔的仓库,两边挤挤挨挨地码放着一些电焊瓶状的钢罐子,地面中央一件黄色日本军大衣盖着一个不停抖动的人形,领口处露出一个长满灰白头发的小脑袋,竟是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太太。
救人心切,半天儿第一时间冲上去,可还不待他看清,那东西突然回头一笑,露出一张五官拥挤的脸,站起来跑向对面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