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鸦敲金鼓,金窖拱出土。栓子重复一遍,神情失望,“师父你说谁费这么大劲仿造天机锁就在里面藏一句顺口溜,是不他妈没事儿闲的?”
“顺口溜?你可真瞎了老祖宗的心思了!这是一句藏宝谚。”
“啥宴?”
“藏宝谚。”半天儿见栓子一脸不解,详细解释道:“古代的货币都是真金白银,财主老爷们的钱就在家里存着,有时候遇着天灾人祸,他们逃难时没办法把钱带走,就会找个隐秘地方藏起来。为了防止年头太多回来时找不到,就会编一些谚语民谣之类的话标注出藏宝地点。比如张献忠出川时因遭遇地主武装杨展围攻,被迫将上百船的金银珠宝沉于江下,留下一句‘石龙对石虎,银子万万五’的藏宝谚暗示沉船地址。咱们这金鸦敲金鼓应该也是这意思。”
“你这么说我倒明白点儿了,”栓子慢慢思考,“窖一般就是储存东西的,存酒的叫酒窖,囤白菜的叫白菜窖,这金窖……”他两眼突然喷出两道金光,“我的妈呀!那不是装金子的嘛!”
“嘿嘿!”半天儿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浊气一扫而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老刘说‘启寻龙窖’的龙窖指的应该就是这个金窖。他一定是听说咱俩量了石马村的斗,知道咱有这能力,想指引咱发一笔横财!”
“发财可太好了!”栓子抹了抹哈喇子,急不可耐地问,“咱俩现在干啥?”
“不急,”半天儿把碎了的玄女飞天壶搂到一旁,拉栓子在桌子前坐下,“你哥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听过见过很多藏宝民谚。一般来讲,藏宝谚出现的地区定然会有相关传说。明儿咱俩分头行动,我负责打听消息,你负责保守秘密。”
“明白!”栓子重重点头等待下文,却发现半天儿把脑袋缩了回去,“这就完了?”
“啊。”
“我的任务呢?”
“保守秘密啊。”
“这不扯我呢吗?我不用你说也指定不能把事儿告诉别人啊。我又不傻。”
“这是前期工作,等我收集完情报,有的是活儿给你。”半天儿拍拍栓子结实的臂膀以示安慰。
“我想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这胳膊辨识度太高,之前咱俩一起给人家算过,回头儿人家看见你该猜出来我就是那风水先生了。”
“那行吧!”栓子有些不乐意,“师父你可别跑了啊!”
“让你说的了,师父我是见钱眼开的人吗?”
当晚,两人揣着对金窖的憧憬各自睡下。第二天一早,栓子上工,半天儿伪装成采风的作家走上古城街头。
朝阳普照大地,古城的一切都自带几分历史沧桑,安土重迁的老人们闲来无事聚集在树下玩牌下棋,一派悠然自得的景象。这些古老游戏半天儿手拿把掐,每到一处都小露一手,加上他说话讨喜,深得老人们喜欢。
混熟之后他就开始打听,这一下子像是打开了资料库,各种亦真亦假的历史传说源源不断地涌入耳朵。他有意引导,听到几个关于宝藏的传闻,但都与金窖相去甚远。后来一个好心老太太告诉他,在新城公园经常活动着一个号称老满洲的老头子。那家伙活了一百多岁仍然神志清醒,是故事界的大拿,一座山一条河都能说出出处,平时就在烈士塔下面给比别人说评书。
半天儿立刻前往公园烈士塔,路上他暗想这次要倍加小心,千万不能再坑死任何一个老头儿了。
赶到时正值中午,艳阳高照,公园没有多少人活动。他就近找了一家面馆胡乱吃口面便返回公园等待。
两点左右,太阳下行,高大的烈士塔拉长影子,陆续有老年人搬着马札成排坐在阴影里。人越聚越多,有的交头接耳小声交谈不时窃笑,有的因为谁抢了谁的位置互相置气。
大概半个小时,烈士塔一侧挤了三十多个老人,清一水的都是大爷。他们排列得十分整齐,全都面朝烈士塔的阶梯,有的还戴上老花镜拿出本子和笔。
半天儿朝四周望望,见一卖玩具的小摊儿,过去买了把折叠凳回来坐到老爷子们后边儿。他心说此人能号召这么多上年纪的人来听故事,百分之八十真是高人。
两点四十左右,由烈士塔一侧走来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头儿,尨眉皓发,满脸褶皱,穿着一条大裤衩一件泛黄的白背心,露出的四肢比他手里的拐棍没粗上多少。但半天儿从目光得以猜测,此人虽老迈枯槁,精神却非常健康,是老满洲无疑。
老满洲轻车熟路地走到烈士塔第一层缓步台上,摘下一个皮兜子掏出板凳稳稳坐住,而后取出惊堂木,声音铿锵地背诵道:“三尺龙泉万卷书,上天生我意何如?不能治国安天下,妄称男儿——大丈夫!”说罢,惊堂木拍在地砖上,发出一声脆响。
人们鼓掌叫好。半天儿洗耳恭听,恨自己没有准备纸笔做记录。
老满洲环视众人,缓缓道来,“上回书咱们说道,未央生夜宿荒郊旅店,因两个伴当卧病,便去与那隔壁房的飞贼赛昆仑喝酒唠嗑。来言去语间,未央生发现彼此兴趣相当意气相投,便露了惯相,询问起本地的好看妇人。赛昆仑道:‘我们当飞贼的从不去贫困人家,去的都是珠宝成堆的大户,而且都是五更半夜,经常见那妇人或是光身坐在月光下,或是静卧帷帐之内。妇人皮肤是白是黑,渣儿是大还是小,毛是多是少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这数百里之内哪户人家的妇女好看不好看,都在我肚子里,你要是想找乐儿,问我还真就问对人了。’未央生听罢甚是满意……”
半天儿听得满脸黑线,心说我当什么男儿大丈夫呢,原来是搁这讲《肉蒲团》呢。
他无奈地离开,又到周围转了转。三点半,烈士塔下老头儿们面红耳赤地散场,他赶紧提着矿泉水和糕点跑过去。
老满洲正动作缓慢地往兜子里装赏钱。半天儿将水递上去,“大爷您喝点水润润嗓子,这都说一个来点儿了,渴了吧?”
老满洲转身瞧见半天儿,粗略打量一番,接过去晕了一口,“我看你听半道儿咋跑了呢?”
“说实话我就是奔您来的,但您讲这文学经典啊我听不懂,这看别人散了我才回来,寻思问问您有没有别的故事。”
“故事我有的是,但眼巴前儿这一个礼拜就讲未央生,想听别的下礼拜再来吧。”
“下礼拜讲啥呀?”
“粉丝让讲西门庆。”
半天儿大笑,心说这真是网红时代了,公园大爷都有粉丝。但他表面仍保持着求教的神情,“实不相瞒,大爷,我是从京城来的一个作家,想听听咱本地的神话传说啥的写个故事,我问老多人了,人家都说这一土一片就您老满洲最会讲故事。这不……”说着他掏出三百块钱递上去,“寻思向您请教请教。”
“咿呀!”老满洲吃了一惊,“怪事儿了,今个上午也有一个说自己是写故事的来跟我问故事。”
“这么巧,”半天儿本能地警觉起来,“他问的是啥故事呀?”
“你这三百块钱是给我预备的?”
半天儿把钱塞进老满洲的兜子里,“一点心意,您别嫌少。我这本书要是赚了钱回头儿接着孝敬您。”
“行,你小子会来事儿!往后指定有出息。”老满洲重新坐到台阶上,“那人问的是皇太极的事儿,你想听不?”
半天儿暗舒一口气,放下心来,“历史故事我倒是爱听,但我现在写的是寻宝小说,您能不能给我讲讲宝藏啥的。这地儿要是没有,您就给我讲个近边儿的也行。”
“想听这个,你还真来对地方了。咱这咸州城就有一个。”
“太好了!本地的最好!”半天儿在老爷子面前坐下,满脸期待。
老满洲神秘地一笑,清清嗓子,就地开讲,“咱东北有句老话,叫‘天下大乱别离开铁开二县’,开原县就是里边儿的一个。但这个开原县不是指咱俩现在待的地儿,指的是老城。那是明朝初期建的城,后来乾隆皇帝拨款翻修的,大清亡了之后打仗给打没了。为啥前面说‘天下大乱别离开铁开二县’呢?这就不得不提一个人。”他含笑看着半天儿,卖个关子。
“谁?”半天儿急切地问。
“皇太极。”
“也是皇太极?”半天儿一惊。
“对,”老满洲深吸一口气,“这皇太极乃是老汗王努尔哈赤的第八个儿子。他本名儿其实是黄台吉,台吉在满蒙语里是王位继承人的意思,后来清朝统一天下被汉族文化影响,感觉皇太极这三个字更符合他的身份,就给写成皇太极了。听到这可能你要问了,为啥老汗王给皇太极取名的时候就决定让他当王位继承人呢?小孩崽子能看出来个屁?”
“对呀!”
“有人说老汗王会算,有人说老汗王受高人指点过。其实都不是,”老满洲眯起眼睛靠近半天儿,“是因为这皇太极降生那天,天上出现一条黑龙。”
“龙?”
“那可不!?龙可不是咱凡间的动物,那是生活在老天爷身边儿的神物儿,老天爷让谁当皇上,就让龙去点拨谁,要不皇上咋都叫真龙天子呢?”老满洲抿一口水,“老汗王正是看出皇太极是真龙天子这才给他取的这个名儿,他死了也就把王位传给了皇太极。皇太极还真就在盛京称帝建立了大清朝。”
“原来如此,可这也没有宝藏啊?”
“你别着急呀!龙让皇太极当了皇上,皇太极能不感谢它吗?他称帝以后立刻派人寻找黑龙的下落,找来找去,就在咱们开原县找着了。接着他又派两路人马,一路在全东北收集金子银子,另一路秘密在咱们老城建了一口喂龙窖,搜来的金银珠宝全都放在那口窖里头,每年九月初三,龙到金窖吃金子,吃饱了继续保佑大清江山。皇太极死了以后,顺治帝挥师入关灭了大明朝,为了保守龙的秘密,他下令建设‘人字形’柳条边划分禁地,并圣封一位世袭罔替的喂龙人守护金窖。后来清朝灭了,啥都变成传说了,就剩下装满金子银子的金窖在不知道哪个地方埋着。”
“原来金窖是这么个龙窖,”半天儿心中暗喜,表面上却如孙子似的猛拍巴掌,“大爷,您这故事都是从哪得来的?听得我都不想写小说想去挖金子了。”
“想挖金子?”老满洲轻蔑一笑,“皇上的金窖要是这么容易找着,那我今天给你讲的就是江洋大盗挖金子的故事了。”
“我不信。这都多少年了,就没人找着?”半天儿继续将他。
“找着也白扯,里面儿都是机关陷阱,没有喂龙人引路,进去十个死十个。”
“您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半天儿斜眼问。
“哼哼!”老满洲得意,“老夫祖上是本地正白旗旗主,这一堆一块儿的事儿没有我不知道的。”说着,老满洲又开始收拾东西。
“那您知道金窖在哪吗?”
“我要是知道还犯得着搁这撂地儿看赏吗?”
“也是,”半天儿点点头,“不过话说回来,您老可是比金窖更有价值的宝贝,您千万照顾好自个儿,硬硬朗朗的。”
老满洲没再说话,背起兜子走下台阶。半天儿上前,如李莲英搀慈禧一样搀着他向公园门口走。途中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大爷,您上午给人家讲那皇太极的故事是啥?”
老满洲笑吟吟地甩开他,独自向前走去,头也没回,“也是这个。你们就都别装了,打我太爷那辈儿起什么百姓、土匪、官兵、流寇就都到俺们家打听金窖的事儿,谁也没找着,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了。你就当个故事听吧,年轻人干点儿见得光的事儿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