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出桃家庄,陈鹤群尿急,让金四九停车。“在那边房后里就行,快点,憋不住了。”陈鹤群张着嘴,舌头不住刷着前门牙左顾右盼。
“找个公厕。”金四九让他这么一说,把自己的尿意也勾起来了。
“农村哪有公厕?你在这住俩月了还不知道?”
“我没在外面上过,咋知道?”
金四九把车停在一棵梧桐树的阴凉里,下了车,俩人见那边有个夹道,便钻了进去。所谓夹道,就是在房后的一条小过道,平时会走人。现在天热,走动的人不会那么多。俩人并排着站在夹道里冲着墙根尿了起来。金四九不住地左看右看,怕有人来就糟糕,越是急,尿越多,哗哗啦啦的没完。陈鹤群吹着口哨左摇右摆地在墙上画着圈,轻车熟路,看样子平时没少干这样的勾当。
尿完了,金四九才松一口气,由于太紧张,最后一点尿到了裤子上。
上车前金四九给江有沱打电话,问他在哪,想约他一起吃饭聊聊。梧桐树下的风挺凉爽,茂盛而巨大的叶子在微微摇摆,发出飒飒的声响。两人通话的时候,空气中传来大喇叭的声响,是村里的屠户在招揽生意:呼——呼——喂!西头桃老五家,新杀了一头猪,新杀了一头猪,好肉好排骨好下水,谁要是要啊,抓紧来了啊……
江有沱问他在哪儿,附近要是有餐馆,就不用跑跑了,让金四九去餐馆里等他,省事。
金四九说,“我现在派出所。”
江有沱沉默了一会,“你先去我家等我吧,正好有点东西要给你,东间屋炕上,席子下面,有个窑窑儿。我再过一个小时就到。”
挂了电话,上了车,金四九让陈鹤群开,自己坐到副驾驶,面无表情地说,“去他家,等他回来,就抓了他。”边说边给孙一水打电话。
孙一水说,“我在捞尸!槐林这边的桥下。江有沱说他把崔仁明那三人的尸体丢这里了。”
背景声音很杂,有好多人,还有吆喝声和哗啦哗啦的水声。
孙一水一大早就带人来了,寻思着江有沱说的很清楚,在南边数第六对桥墩的中间,埋得很浅,一定很容易找。他带了十多个人来,现在桥上河里全是人,挖呀挖,污泥和茅草都挖出两大车了,连个尸体的毛都没见。孙一水琢磨,江有沱抛尸的时候河里还没水,现在怕是被水冲跑了。
金四九冷笑了一声,“江有沱在骗你。如果他真埋在那里,怎么可能挖不到,就算让水冲跑,必然早有人发现尸体报案了。”
“不能!”孙一水很相信江有沱,“掏空对他有什么好处?”
江有沱掏空到底有什么好处,金四九还真答不上来。
“算了你别挖了,我去过桃家庄了,江有沱的母亲是被宋修德和宋修仁从四川拐来的,他有个姐姐,可能被宋炎杀死了……”
孙一水吃了一惊,马上冲着干活的民警喊了一声,“停下!”现场太吵闹了,接着说,“你说什么?”
“这些事,可能都是江有沱干的。刚通过电话,我约了他在八风镇的家里见面。他待会就回家,我跟陈鹤群现在去他家的路上,他一露面就抓了他。”金四九说。
孙一水停顿了一下,脑子飞快地转着。金四九说的这些情况他没掌握,但一瞬间就有了眉目,一边把雨靴踢下来,一边说,“等着,马上到!”
放下电话,他招呼胡建过来,“老胡,抓人,有新证,是江有沱,去八风镇。”突然想起来没带武器,补充说,“从家叫人带枪来。”他们习惯上把警队说成家。
这边,陈鹤群开着车呼呼地往八风镇的方向疾驰,他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伤心,自我感觉是因为这么多年对生活里的隐忍太多了,所以凑着今天江有沱的事发泄出来,这样才好伪装,不至于让人说自己是一个懦弱的人。他的眼泪断断续续,一想到江有沱就流一阵。真是人间惨剧。
“三个密室,解了?”陈鹤群用力挤一下眼,把挂在眼皮上的泪水赶下去,好保持视线清晰。他不想擦眼泪,因为会引起金四九的注意。但是他鼻子里浓重的囔音出卖了他,一听就像在哭。
金四九若无其事,像是装作不知道他哭似的,大概是不想让他难堪,幽幽地说,“解了。”
“只是我觉得,宋修德绝对不可能是他杀的啊,不管你是不是解了桃林的密室之谜。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他说的巧合以前讨论过,在那天晚上,在槐林路口,下那么大的暴雨,江有沱怎么可能会利用曹景凯杀宋修德的时机进行杀人?江有沱于是临时起意?如果密室和江有沱有关,他如何在时间和地点上计算得不差分毫?和曹景凯是一伙的?绝对不可能啊。既然这样,就只能推理出宋修德是曹景凯杀的,难道不是吗?
“肯定是他!”金四九打开从桃润民家里拿来的木匣子,拿起那个木牌,仔细端详着。木牌看来有反正,在正面的最下方有一行极小的字:否极泰来。多好的寓意,可佩带它的主人却死了。太讽刺了。
关于宋修德之死的那个夜晚,为什么会那么巧合,金四九现在还想不通。尽管并不能百分之百地排除宋修德死于曹景凯之手。只是他隐隐觉得,曹景凯杀死宋修德的可能性几乎是零。理由是现在手头掌握的,江有沱杀宋修德的动机,以及江有沱在宋修德死后所进行的互相矛盾的陈述。这一点,金四九在八风镇郊外的饭馆和江有沱吃饭的时候就已经明了了。他设置了一个陷阱,江有沱陷了进去。
从桃家庄到八风镇,不过几华里,眨眼就到。走大街,穿小巷,到了那个闷头过道,尽头就是江有沱的家。这个过道,死一般寂静,要不是瞎奶奶的家里袅袅升腾起的炊烟,还真会让人觉得这个过道里的左右人家早已搬空。
江有沱的栅栅门上挂着三个塑料袋,李家瞎奶奶看来给他送了好几次包子了,只是她还不知道江有沱不在家,袋子里的包子长满了绿毛。
金四九开了栅栅门,院子里空空如也,很明显能感觉到主人已很久不在。院子里依然能看到明显的血迹,只是荡上了一层尘土。两人穿过院子,推开堂屋的门,进了东间屋,拉亮白炽灯,掀开席子,炕上有一块木板,掀开,发现一个窑窑儿,大小有一尺见方,里面有东西。
两人圪蹴在炕上,金四九把窑窑儿[223]里的东西往外拿。一个单放机,一张写着字的纸,一个纸筒,展开是江有沱的奖状,还有一支口风琴。最后一样东西是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板五号电池。
那张写字的纸显然和单放机是一起的,是写给金四九的。内容如下:
金所长,单放机磁带里是录音,不用倒带。你听一听,自然明白。如果没电,放三节五号电池。
金四九和陈鹤群对视了一眼,马上抓起袖珍单放机,按了播放键。这种设备早就停产,是个稀罕货。
指示灯亮了,显示还有电,卡带转了起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响起江有沱的声音,但是背景声明显能听到一个男性的呻吟声。金四九心里一抽,马上明白,这也许是在宋炎死前的死亡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