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金四九去了一趟看守所,来前先到八风镇江有沱家看了一眼,马没在,门也没锁,堂屋的西间屋开着门,里面的东西已经不在了。东间屋没变化,坯台上的一本《诗经》仍在原处放着,窗帘仍旧拉着。金四九打着手电扫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珍贵值钱的东西,离开的时候拿走了那本书。
他给范文成打了个电话。范文成说,东西他都拉到王八村了,丢不了。江平安在他家,吃的是簸过的玉黍、高粱和黄豆,夜里加一次料,一点活不让他干,比前几天还肥。金四九放心了。
在看守所见到江有沱的时候,他穿着看守服,戴着重刑犯才有的脚镣和手铐,腰上也有一圈铁链,连着手脚。他走起路来得卡拉着腿,脚拖着地,哗啦哗啦地。
江有沱说,“听说,你出了一趟远门儿?”
“去市里,刚回来。”
“拜托给你的事,安排了没有?”
“放心吧,东西都拉到王八村了,江平安在范文成家,我给他打过电话,他说平安吃的是簸过[207]的玉黍、高粱和黄豆,夜里加一次料,一点活不让它干,比前几天还肥。原话。”
江有沱点点头,“我要请一个律师,这事我跟孙队说过。”
金四九知道。孙一水昨天晚上都告诉他了,整个直周城里没有一个刑诉律师愿意代理江有沱的事,一听跟宋氏家族有关,都不接。“你的事太大,没人敢接啊,都怕不小心惹到宋家的人。”
“我想打一个电话,中不中?”
金四九让他等一会,走到门外给孙一水打了个电话,自己毕竟是个客人,不能随便做主,“他要请律师。”
“直周城里没他的律师,都不接。”
“也许他自己可以找,刚跟我说,想打电话。”
“那就让他打。”孙一水说,“不见棺材不掉泪,让他打,打了就死心了。”
金四九坐回到座位,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推给江有沱。
江有沱盯着手机看了一会,摸起来正要拨号,黑屏了,摁了一下电源,提示刷脸,便翻过手机,在金四九脸前对了一下,解了锁。
号码他早就记住了,接通之后,只说,“我犯事了,在直周看守所……你来了就知道了。”说完就挂了。
他把手机递回去,“原来你认识他啊。”
金四九看了一眼手机,吃了一惊,“你认识周正奇?”
“宋董以前跟他接触过,所以认识。”
周正奇是金四九大学同学,在同一个宿舍待了四年,天天在网吧打游戏。有一回在网吧住了半个月,辅导员差点报失踪。成绩就别提了,补考专业户,每学期至少四门补考,神奇的是每次补考都能过。毕业的时候这家伙写了一篇论文发表在校报上:论当前考试作弊方式和防范措施。看了这篇文章,才知道他是怎么在补考的时候过关的。他坦言统一考试他不敢作弊,因为考场纪律太严,逮住会被开除,风险太大。补考的时候,老师有恻隐之心,因为学生考不过就得重修,重修再不过就无法毕业,纪律比较松一点,他就选择在补考的时候作弊。
周正奇的做事方式很奇怪,动不动就说把精力用在刀刃上。大部分科目都很烂,但司法考试他考五百七十分,只有法学系的人知道这个成绩意味着什么。他说,“将来靠这个吃饭,不学到第一怎么成?”毕业到现在,他开了两家律师事务所,现在对小打小闹的案子连问都不会,让其他律师做。他对两种案子感兴趣,跨国民商诉讼和案情重大的刑事案件。他打官司基本没输过,因为必输的官司他根本不会代理。
下午周正奇就到了,没去看守所,直接去了刑侦大队。
见到金四九,周正奇兴高采烈很是高兴,“你怎么在这里啊,想死我了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好吧?”
金四九说,“滚犊子。”上午用他的手机打的电话,他还装。
周正奇哈哈笑,往金四九肩膀上打了一拳,真用力了,打得金四九疼半天,“开玩笑的,当什么真?”
孙一水一进屋,周正奇脸色刷地一下严肃了下来,跟变戏法似的,金四九向周正奇介绍孙一水,周正奇微微点了点头,奉上一张名片,“你好,我是市里正奇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周正奇,代理江有沱的案子,我的当事人已经给我打了电话,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嫌疑人在被采取强制措施之日起即可委托代理人。由于种种原因吧,委托代理书还没有签,你们要是需要,我现在就去一趟看守所。”
“肯定需要,先说吧,说完再补。”
“先不急,我要查阅一下卷宗和询问记录,看看我当事人到底犯了什么事。放心,我忠于法律和当事人,你们抓他于法有据,程序得当,没牙啃[208]我马上就走。”他看着孙一水,又强调一句,“我打官司没败过,因为从来不为恶人代言。”
最后这一句是真的,孙一水听说过这个人,知道遇到难缠的人了。
“江有沱怎么找到你的?”孙一水皱着眉头,有些质问的口气。
周正奇微微笑了一下,“哦,有一回逛商场买袜子的时候认识的。”这句话明显就是瞎编的了,接着满脸严肃地说,“我要看卷宗和相关的记录,好不好?”
孙一水朝门外大声喊了一声“小杨”,接着说,“有人带你去,我要先告诉你,江有沱身上背了二十条人命,你可要想好了。”
“会想好的。”周正奇声音很小,但是很有力量。
小杨带周正奇去了,孙一水看着金四九,“江有沱怎么知道这家伙的?”
“是跟宋修德有交情。”
周正奇用了一个小时才看完全部卷宗,警方关注的焦点就是一周前江有沱自首那天夜里,杀掉了闯入到家里的八个歹徒,是否构成刑法意义上的故意杀人行为。
他跟孙一水说,“除非我的当事人供述,那天晚上与对方会面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掉他们,并为此进行了积极准备,否则,警方永远不会找到继续羁押他的理由。我的当事人在歹徒闯进家之后主动报警,事后积极联系警方要求派救护车进行施救,足可证明其没有主观恶性,联系到其一贯良好的社会表现,为人老实本分,是一个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
又说,“警方刑事立案的标准是有犯罪事实,案发当晚我的当事人面临的情势极其紧迫,条件根本不允许他继续等待警方救援,况且,之前他有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面对的歹徒是具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集团分子,对方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他。在这种情况下,我方当事人拼尽全力进行的防卫是唯一能够活命的自保手段,虽然杀掉对方八人,但手段正当,对没有手持凶器的犯罪头目,他没有滥杀,而交给警方,为当地扫除了一股黑恶势力,怎么就成了犯罪嫌疑人、成了故意杀人的嫌犯了呢?”
孙一水跟金四九商量怎么办,金四九说,“我们的法律风险很大,江有沱是正当防卫,不属于犯罪事实。刑法是为了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保护社会安宁,而不是黑社会的保护伞!”
凭金四九对周正奇的了解,达不到目的,他会马上采取法律手段向上级公安机关申诉甚至起诉。
孙一水向郭旆请示,郭旆说,“按法律法规的相关要求办理。不要凭主观,有证据,抓,没证据,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