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仁下葬了之后,宋修义才把自己上祭时候的事说给了宋修德。宋修德挺奇怪,“不能啊,我去上祭的时候,宋修礼可不是这样的。怎么你去的时候他就这么冷淡呢?按说不应该啊。”
宋修德在屋里扭转了几圈,沉吟说,“不对,这里面有事。宋淼这一回来,一定没起什么好作用。”
“宋淼就是一个书生,就算起坏作用,能顶多大事儿[141]?”
“你要是有这种想法,非得吃大亏不可。”宋修德指着宋修义,“两家的关系想变好,是不可能的了,防备着为好。”宋淼的学业还没有完成,所以不可能在国内久待,主要是要防着宋修礼,别出什么猫儿眼[142]。
宋修义问下一步怎么办,宋修德说以静制动。如果对方不动,以前的事就算过了。如果他们还不算完,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柳小霞进屋看宋修德在家里愁眉紧锁坐立不安的,知道他心里有事儿。这一阵子她除了念经还是念经,家里的家务有保姆,她什么心也不操。倒是常常梦见宋炎,每次都是他三四岁时候的样子,每做这样的梦,她都会笑醒,刚醒就意识到宋炎死了,心头便一抽像心口猛然压了一块石头,于是立即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要睡要睡要再进到梦里。多少个晚上,她笑着醒来,又哭着睡去。她好想死去的那个是她自己,她愿意为了他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他能活过来,哪怕让她去十八层地狱受无尽的油炸火烧她都不会眨一下眼,还会高兴地磕上十八个响头。
柳小霞说,“老宋,不要坐立不安的,公司还有事,还得过时光不是?从今往后已经没有什么事值得害怕,也没什么值得坐立不安。天大的事也不会有宋炎大。”
宋修德点点头,冲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嗯”了一声。他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那是一张过度悲伤之后才有的绝望的脸。五官没变,眼睛眉毛鼻子都跟以前一样啊,可为什么散着一种心死的绝望呢?
宋修义小心地提醒,“咱们那家新开的家具城这周六开业……”
“知道。你先兼任一下店长管着点,我没精力了。”宋修德躺到圈椅上,双手扣着把手,仰着头,一副很累的样子,“以后呀,你多操点心,我老了。虽说咱俩就差几岁,现在就看出来差别来了。”他总觉现在这个岁数,真像是五六月的麦子,一天一个样。昨天还能一口气走上一公里,今天没准上个台阶都气喘。身体每天都在提醒自己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老去。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他不断地告诉自己,现在还不能想老了的事,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出离子挂炮儿”像个炸弹一样隐藏在周围,宋修仁虽然已死,但后续的收尾工作还没完。除了那个像炸弹一样的杀手,他现在还有两路敌人,一路是警察,一路是宋修礼和宋淼。其实对宋修礼那边来说又何尝不是呢?对警察来说也是一样啊。他这样一想,就感觉多了一丝宽慰。
“现在的形势是三足鼎立。”宋修德等柳小霞离开,才幽幽吐出一句话,“咱们,宋修礼和宋淼,警察,各自为战还好说,任何两方联手都可以打过另一方。”
宋修义挠了挠头,“警察可是永远占上风的。”
“你大侄子的案子,警方为什么破不了案?因为咱们和宋修仁在无意中结成了同盟。他们当然不会自首,而咱们是想靠自己的力量报仇,所以警察急得像猴吃了蒜似的却一点血法都没。”
宋修义点了点头,“是的大哥,先前咱们要是联合警察,配合警察调查,案子没准早就破了。”
“现在我怕的是他们如果和警察联合,咱们能对付得了么?”
宋修义还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现在想确实很棘手,担心地问,“他们会和警察联合?”
宋修德咧了一下嘴,依旧闭着眼睛,缓缓摇头,“不会了,要是联合警察,他们就得说一说槐林里的事是怎么回事,因为宋修仁的死是因为他害了你侄子。”
“就是说,这个三角没可能打破?”宋修义有些紧张,轻声说,“只要这个三角打不破,就好办。就怕‘出离子挂炮儿’在什么时候突然炸了,那就是个大麻烦。非得粉身碎骨不可……就是有一万条命,怕也是炸没了。”
“他图的是钱,给够他。他跟宋修仁那边接触过。宋修仁的死,那边一定能猜到是他干的。所以他们那边会把这笔账算在咱们头上。他们现在正在找证据,确定是这个家伙干的才行。”
“现在咱们和宋修礼都在找他,他肯定是不敢露面的。”宋修义咽着吐沫,小心地说,“求爷爷告奶奶千万别让警察注意到他……”
“也许不会。警察以自杀结案了。”宋修德说完,闭着眼睛睡着了。
孙一水给金四九打电话让他赶紧去一趟刑侦大队,有了让他意外的发现。金四九问是什么发现,孙一水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警方在对宋修仁的车辆进行了详细检查后,在后座发现了柳媚的头发。宋修仁的钱包扔在了奔驰的后备箱里,里面没钱,身份证和几张银行卡散在后备箱,看样子是从钱包里掏出来的,此人拿走了钱,把没用的证件连同钱包扔回了后备箱里。在一张银行卡上,留下了柳媚的指纹。
“谁要是现在仍坚持柳媚是个死人,我他娘的就跟谁急!”孙一水在会议室嗷嗷地喊,也不顾还有县局郭旆在场。“我非得把这个死娘们弄出来!黄氏兄弟虽然不干正事,就该死?凭什么?杀了宋炎就罢了,还杀黄金黄银。现在她又在宋修仁自杀现场出现过,还坐过他的车,宋修仁的自杀跟她也有关系。没准人就是她杀的。”
郭旆一直沉默不语,案子的复杂程度现在已经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柳媚为什么会跟宋修仁的自杀挂上钩呢?她在离开奔驰车前,对车内的痕迹进行了清除,谁会注意自己头上会飘落一根头发呢?从宋修仁死亡现场可以大致推断,宋修仁独自上了楼,车钥匙没带,钱包也没带,口袋里只有手机和一支装满子弹的手枪。在宋修仁上楼之后,柳媚对车内进行了打扫。下车前,她拿起了宋修仁的钱包,然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突然想起得看一看后备箱。打开后备箱之后,发现什么都没有,在关上之前她突然打开钱包,拿走了里面的钱,在抽出纸币的时候由于紧张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带出了插在钱包里的证件,于是她把钱包和证件连同车钥匙一块扔进了后备箱。最后关上后备箱和车门,离开。
胡建说,“如果宋修仁死前确实见过柳媚,并且柳媚动过他的钱包,柳媚为什么要把钱包扔到后备箱?他能想到清除汽车里面的痕迹,这么细心的人难道会把钱包和银行卡随意地扔进后备箱?哪怕钱包放到副驾驶,也比扔到后备箱好,对她来说,这是怕咱们不怀疑她?暗示宋修仁他杀,挑衅警方?”
孙一水“哼”了一声,“因为,在车上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另一个人。”孙一水的根据是联想到了大黄庄黄氏兄弟的死亡现场,柳媚不可能抱动大石磙,必然有一个力气很大的男人在场。宋修仁死前,柳媚和她的搭档必然会在一起。
“金教授,你什么意见?”郭旆一直在喝水,他自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看看金四九有什么高见。
金四九摇头,“蹊跷得很。首先,宋修仁凭什么要让柳媚和另一个人坐上他的车?很熟?还拉他们到经纶棉纺厂?”
“所以呢?”郭旆掏出烟盒,撒了一圈石家庄,到孙一水的时候剩最后一根了,嘀咕了一句,“没了。”一边把烟夹自己嘴上,怕孙一水不信似的,左手把烟盒攥成了一个球扔桌子上弹了一下骨碌了一尺远。
“所以,他们一定是劫持了他。理由是,他们从按摩门诊到经纶棉纺厂走了一条监控最少的路线。当时我还挺奇怪,现在找到答案了。”
“那宋修仁自杀也是被胁迫了?”孙一水皱着鼻子,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先抛开他会不会这么蠢不谈,那个密室怎么布置?”
“你先别疙凉鼻子。分析问题得有原则和方法好不好,从大到小,先总体再局部。他怎么自杀的先不管,先说说他是不是自杀的,行吧?现在宋修仁都下葬了,咱们的结论也早就出了,定性是自杀。还是案发当天那个疑问,如果宋修仁要自杀,他有必要把地面扫得比脸还干净,就是为了清除自己的脚印吗?”
“我也还是那个疑问,要是他在自杀前确实就这么干了一件奇怪的事,然后我们就死咬着他杀追下去?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破一个不存在凶手的自杀案。”孙一水从屁股口袋里摸出一盒玉溪,抽出一根又塞了回去,点上,听金四九紧接着扔回来一句,“那你就得解释宋修仁为什么自杀。”
“他阳痿早泄硬不起来长期自卑抑郁的呗,他想死是他的事,我才不关心这混蛋为什么自杀。”孙一水手指夹着烟,点着桌子,烟灰落在了手背上,也许还有火星烧到了手,因为他猛地晃了一下把烟灰从手背抖落下去。他快被磨疯了,从宋炎到柳媚再到黄氏兄弟,没任何进展,倒是人越死越多。所以他打心眼里极度排斥谁说宋修仁是他杀,他知道这不对。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站着不动等着装货的驴,背上篓子里的东西一点点添,越来越重,都坚持不住了,却不知道还有多少东西要装。他又觉得像是憋着尿找厕所,现在离厕所还有五十米,只要到了地方那厕所没开门,他铁定一步都坚持不下去马上脱裤子就尿,管他有没有人。
郭旆手机响了,会议室太吵,他接着电话走了出去,关门前大伙只听到他“喂”了一声。
胡建说,“肯定是重要的电话,不是上级有指示,就是有什么重大案情……”
胡建还没说完,门就“咚”一声被推开了,郭旆快步走进来,还没落座就扬着手机说,“那把枪的出处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