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德的保姆李婶早上在街门地下发现一个大牛皮纸信封,她马上交给了宋修德。里面只有一个U盘,存储的讯息让宋修德出了一头冷汗。U盘里是两张照片,拍的是宋修仁。一张是宋修仁站在房间里,脸上一副惊恐的表情看着镜头。第二张照片拍的是他的尸体。还有一个记事本文档,只有一句话:宋老板,庄稼已收割,我在外,过两个月,等风停,回来拿钱。
宋修德正要给宋修义打电话,手机还没摸出来,宋修义就急急忙忙地到了。
“大哥。”宋修义一进门就压低声音,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一样,“人不是自杀,是‘出离子挂炮儿’干的。我就说,不会这么巧合。”
宋修义说着,拿出一个U盘,“一大早收到的,人联系不上。”
宋修德“嗯”了一声,眨巴了几下眼,“我也收到了。”捏着自己收到的U盘扬了扬,连同宋修义的U盘扔到地上,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敲背锤,跍蹲[133]着啪啪啪地砸了个粉碎,还不放心,又用脚抳[134]了抳,碎成了渣。
“大哥,怎么办?你让我找人看着他,还没来及安排就成这样了……人现在也找不到。”
“这出离子挂炮儿看来是已经想到咱们有后手,不能怪他。把钱准备好就是了,别用连码的钱,准备现金。等他什么时候来,一下子给够。记住,不要从银行取,免得留下大额资金的流水记录。”
“大哥放心,明白。”说着,从门后拿来笤帚把U盘的碎渣扫进搓斗,倒进了垃圾篓里,“宋淼回来了,明天出殡,咱要不要去看看?”
宋修德背着手用敲背锤“嗒嗒”地锤着自己的后背,“不能等出殡再去,你今天先去跑一趟。要悲伤些,诚恳些,毕竟是一个家的,别让人笑话。去上个祭。”
“我得上几个礼儿?”
“你上十二个吧。”
宋修义“哎”了一声算是答应。
宋修德给宋修礼打了个电话,客套几句。宋修礼说,“明天出殡,想埋到祖坟里,看合适不合适?”
宋修德“嗐”了一声,“必须得埋祖坟,不埋祖坟埋哪里?桃林只是名义上由我这边照看,坟地是咱们宋家的。”
宋修礼“哦”了一声,“那好,那我安排人去刨坟挖坑。你还要不要去看看。”
“埋在什么位置有固定的规矩,往下排就是了。我不用去。另外,我认识两个风水师,能看庄子会看坟地,要不要提前用罗盘度一度?”
宋修礼说,“都安排了,这些就不用操心了。”
挂了电话,宋修德说,“祖上看风水是不是被人家骗了,后代怎么能出大恶之徒?爷爷那一辈找的那个风水师不是很厉害?打眼一看就知道这片地方出过什么事,难道看走眼了?”
宋修义说,“报纸上都说了,风水是迷信,不能信。”
宋修德把敲背锤放条几上,点了一注香插到关老爷前的香炉里,对宋修义说,“你去吧,赶早不赶晚,上个祭,别忘了跟宋淼多说几句,毕竟门儿近[135]……”
宋修义去了。宋修德眯缝着眼看着院子里白亮亮的阳光,有些刺眼。宋修义走得快,所以有点往前趴,两只胳膊快速地往身后摆动,像是扒拉什么一样。他只有在紧张的时候才会这样,急匆匆地像是去救火。宋修德知道,现在不是在救火,是要把已经烧起来的火给捂住,最好连一丝烟都不要冒出来。
可是,宋修礼那边,就这么容易能善罢甘休?宋修礼虽然身子板[136]小,绝对不是个省油灯。在某方面可能比宋修仁还要狠,还要毒。他们公司里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哪一件少过宋修礼呢?他像一个军师一样出这个主意想那个办法。宋修仁虽然讨厌这个弟弟,但是连他自己都承认,这个弟弟是个顶梁柱。“小萝卜不大,长到陂[137]上了。”这是他常说的话。
宋修德去上祭那天,宋修礼表现得非常反常,那种恭敬、谦卑和顺从,超出了宋修德的预料,这让他十分吃惊。如果宋修礼暴跳如雷甚至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顿,他倒觉得正常,那样的话也不会让他这样寝食难安。宋修礼肚子里在打什么主意呢?他在玩缓兵之计?目前形势还不明朗,所以不能轻举妄动,等待各种力量调集好了之后再做打算?他一定是这样想的。
不管怎么说,宋炎的仇已经报了。只要一想到这儿,宋修德就浑身充满了力量,感觉什么事都不再是事儿了。他心里想过,就算拼上这把老骨头,也要把儿子的仇给报了。现在大仇已报,自己连根毛都没少不是?前一阵子被歹人偷袭,没想到自己命不该绝,谁能想到一个卖香油的老妇女能阴差阳错地成为自己的救命恩人呢?确切说是那把铁皮拨浪鼓。他现在一听到卖香油的,就感觉浑身舒畅,感到宁静。前两天,一个走街串巷占卦的老头儿打从门前过,他便拦住说了几句。
老头说,“你这是土宫[138]官鬼[139]作祟。”
他说,“有官不好么?我掌管这么大企业,在公司也算是个官了。”
老头说,“不也,不也,没有常善之位,也没有常恶之爻。妻财虽善,然而恶时克父母。子孙虽主喜,发恶却克官。兄弟比肩,恶失钱财……”
宋修德看他说的一套一套的,便信了他,求个破解的法。老头说,“土宫鬼发,易泄不易克,克则怒。泄土者金,所以你听金声能安心。”老头建议他不如干脆买个铁皮拨浪鼓放家里,另外庭院中间有土山,恶星冲射[140],易静不易动,所以以后尽量走回廊,不要从庭院中间走。宋修德信了。老头子说了几句,也没要他钱,就晃着脑袋走了,走不多远,忽然哈哈大笑。宋修德感觉挺诡异,不知道那老头为什么笑。他给李婶说,什么时候算卦老头再从门前过一定要拦住再问问,可那老头再没来过。
宋修义到了宋修礼家,堂屋正中放一棺材,宋修仁还没入殓,在一旁的竹床上躺着,身上盖着白布,连同脸也盖得严严实实。他在灵棚对着照片祭了祭,烧了纸,上了香,身后的响器班吹奏着哀乐,灵棚一侧地上跪着披麻戴孝的宋淼。他一个鞠躬下去,宋淼便匍匐大哭,声响盖过了响器。在宋修义最后烧纸前匍匐在地行哭礼的时候,按说得老家长拉他一把。但是老家长可能忘了,没人拉就得一直哭。他撅着腚跪在那里,脸埋在手里,呜呜地哭。哭了好半天,老家长才似想起来,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好了,中了中了,别哭了。”他才直起腰,点了烧纸,上了香。
他祭完了,走到宋淼身旁拉起来他。宋淼哭得吭哧吭哧的,鼻涕垂在胸前。说起来两人好几年没见过了,宋淼晒得黑黑的。前一阵子还是听宋修仁说,孩子去夏威夷晒太阳了,美国的太阳就是大就是毒,一天就能把人烤得黢黑。宋淼不随他爹,倒是跟宋修礼有点像,小巧身材,小鼻子小眼小耳朵,宋修仁五大三粗的基因一点都没传给他。
宋修义安慰了宋淼几句,都是客套话。
宋淼说,“叔,虽然我在外边,家里的事我都清楚。”
宋修义心里直咯噔,这孩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知道了他爹是怎么死的?怎么可能?
宋修义红着眼,忽觉这孩子挺可怜,眼泪就下来了,说,“大侄子,节哀……”
宋淼本来哭劲儿已过去了,他这么一哭,宋淼嗷嗷地嚎啕起来,呜咽让他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他垂下头,使劲地哭喊着“爹——啊——爹啊——”鼻涕甩到地面上也不去管,只顾张大嘴巴喊着,“爹——”
宋修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伤心的人。有人过来拉住了宋淼,架着他的胳膊把他架到了屋里去。这么热的天,宋淼身披重孝,浑身让白洋布包了个严实,头上也戴着大孝帽子,这么哭下去,怕是得中暑。
宋修礼在一旁,脸上挂着一层霜。他冷冷地看着宋修义,“你去忙吧,这边人手够。需要帮忙我会吱声的。”
宋修义点点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