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宋修仁的尸体让宋家拉走了,没有证据表明这是一桩谋杀。尸体表面无伤,警方调取了交通监控,车辆行驶并无异常。
金四九看着地图,“他如果从按摩诊所去出事的小楼,应该往西走民生大街,可是民生大街上的这处摄像头没拍到。”
孙一水说,“说明什么?”
金四九把手机地图给他看,“咱们查到的只有一处监控拍到了这辆车,是惠民路上的监控。从惠民路右拐走民生大街,再往东拐到富民路,从富民路直走就到。”
孙一水看着手机,点了点头,“教授,你想说什么?”
“我刚才已经让人查过,如果走这条路的话,有四处监控,但是这四处监控都没发现,这说明这辆车在通过惠民路的摄像头之后提前拐弯了,在这条路……”这条路是小康路,路不好走,并且是一条斜路,先向西北,走到底,折向东南,又是一条斜路,像是一个掉头,再直走就能到经纶棉纺厂。这条路线其实绕远不少,路况也不好。
孙一水笑了笑,“出事那天是直周大集,就在民生大街,交通可不算好。”
金四九“哦”了一声,“算了。”心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转移话题说,“听说你今天又挨骂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你不说我能知道?一回到队里就大呼小叫地嚷嚷又挨熊了,还说上头要免你,上头限你一个月侦破宋炎案。”说着,金四九收拾东西,“走,叫上他们几个,我请你们喝扎啤,私人请客。”
“我发现我每挨熊一次,你就请大伙喝一次啤酒啊。”
“当然,庆祝啊。”
这回他们在直周城里找了家像模像样的饭馆,胡建和陈鹤群也来了。大伙现在已经很熟悉,都知道金四九有钱,且都清楚他喜欢买单。所以也就不客气,每请必到,不到反而让他觉得没把他这城里人当朋友。
金四九在直周待了两个月不到,酒量见长,他原来不知道,自己还挺能喝。上次喝白的,金四九把他们仨全喝到桌子底下去,陈鹤群都断片了。从那次开始,陈鹤群说什么也不喝白酒了。
陈鹤群刚坐下就说饿了,先要了两个烧饼,菜还没上,他就吃完了。他说,“我中午都没吃饭。”金四九知道,这几天他一直在查柳媚的下落,毫无进展。直周警方调集了全部警力追查柳媚,甚至请求市里进行协助侦查,柳媚人间蒸发。柳家的人说得再斩钉截铁,可是找不到证据佐证,倒是有证据表明柳媚还活着。陈鹤群找柳三狗不下三次,甚至严厉地警告他,“我告诉你,你要是掏空儿不说实话,最后你吃不了兜着走。”可柳三狗咬死口[131],人就是死了。
宋炎案已惊动市局,这案子要是再拖下去,谁都没好果子吃。黄氏兄弟也死了,案子也悬着,证据表明也跟柳媚有关。警方推断,这柳媚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连父母都瞒过去了,免得父母受牵连。一定是这样。
总而言之,孙一水认为直周警方遇到了有史以来最蹊跷的案子。现在宋修仁也死了,在直周城里还没有谁敢动宋修仁。假设宋修仁之死是被杀,并且与宋炎之死有关,更进一步假设如果宋炎、黄氏兄弟和宋修仁之死有关联,那这个案子简直可以名垂犯罪史了。问题是,在整个直周谁会有这么大的能量呢?谁会跟宋氏有这么大仇恨呢?没人能想明白。警方也问过宋氏家族内部的人,他们也一头雾水说不出个所以然。敢动宋修德这一支的,只能是宋修仁,敢动宋修仁的,只能是宋修德。现在两边都动,难不成是自相残杀?
警方把宋修仁死亡现场所有的证据都已详细进行了勘验。拖把上的指纹是宋修仁的,手枪上自然有他的指纹,弹壳及弹匣内的子弹上却没有指纹。
菜上来了,金四九给他们三个满上酒,“他那把枪是从哪里来的?”
胡建说,“他就是个黑社会,有枪不是很正常。”
金四九淡淡地说,“宋修仁死在一个密室里,没有发现任何其他人的痕迹。从外观上看,这确实是自杀。问题就在于,现场太完美了……”
室内扫过,没有脚印。金四九原来估摸着弹夹中的子弹和地上弹壳上可能会有指纹,可是没有。门是从内部反锁的,除非用暴力的方式,否则绝不可能打开。窗户上了插销,玻璃都完好,并且通廊上的窗户还糊了一层纸壳子。楼后的窗户虽然没有糊纸壳子,但也上了插销,并且是三楼,距地面六米多高。房顶也没窟窿。况且,房门里侧的把手上发现了宋修仁的指纹,锁上也有他的指纹,这说明是他亲手反锁上的。这是一间密室,除了自杀之外,谁能在这样的房间里完成谋杀?退一步说,假设是凶杀,那么这个密室破解的难度比槐林小屋的难度要大得多,大得多得多!就算是世界上最天才的推理作家,也不可能想出来这样的密室杀人手法!
孙一水说,“金教授,你不要疑神疑鬼。不要因为前面有个宋炎死于谋杀,宋家再死人就非得是被杀。”
金四九苦笑着摇头,“宋修仁的死亡现场实在是太完美了……反而让人生疑。”
“我也怀疑,可是没证据,是不是?”孙一水端起杯子跟众人碰了一圈,一口干了,在陈鹤群倒酒的空档接着说,“那把枪,我已经着手调查了。如果宋修仁的死是谋杀,这可就真的大头了。”
胡建接话茬说,“金教授,您动动关系,找找市里的公安,他们的技术力量这么发达,支援支援咱们。”
金四九哼了一声,“没门儿。凭什么?这跟技术又没关系。”
“那上级派你来这里,要是案子始终不破,你是不是就等于是下放到这里了?要是这样,你赶紧说话,我给你物色个媳妇。”陈鹤群吃着花生米,刚说完自己就笑了起来,嘴里嚼得稀碎的花生仁的渣差点喷出来。孙一水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奇怪地看着他。
金四九说,“我还有一个月,到时候不管破案不破案我都得回去。我又不是刑警,破案是你们的职责,我是教书的。”金四九笑咪咪地看着他们三个,“想轻松不干刑警。等着案子了结之后,我再也不掺和破案的事了。教书育人,著书立说,闲暇练拳。”
那天晚上从王麻村离开的时候,江有沱给了他一本书的复印件,是午子著的《太极心眼指要》,主要论述的是练法及技击。金四九看了一遍,感觉这本书是好东西。他对江有沱说,三个月可有小成,一年可大成。江有沱不信。
“近朱者赤。”孙一水说,“你干嘛不去参加个比赛啥的,口口声声说内家拳如何如何牛逼,你又这著作那著作的……”
陈鹤群嘿嘿笑了一声,“小平同志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认同孙队长说的。”
金四九说,“还别说,我真打算到擂台上去试试哩。但是眼下,还是操心案子的事吧。”
孙一水往嘴里扔了一粒花生仁,咯嘣咯嘣嚼着,心不在焉地说,“槐林杀人案,还有大黄庄的灭门案,县局的意思是合并侦查。”一说到侦查,孙一水就觉得窝憋得慌,侦查侦查,侦查到现在连个毛都没侦查出来,路像是堵死了,一点也拱不动。
“直周城多少年没出现过这么难破的谋杀案了,其实就算是杀人案,往前二十多年不就出现了一起?一天就破了。”金四九端起茶杯,这边饭馆的茉莉花都碎得像是麸子,水面上飘一层,带着土味儿。他跑过县检察院查阅过材料,直周县内的刑事案件他现在已有所了解。这里就是穷了点,治安是真的好,是个闲死警察的地方。
金四九左吹又吹总算是吸溜了一口,到底喝进了茶叶沫,用手指从嘴上捏下来,接着说案子,“物以类聚。槐林、大黄庄、经纶棉纺厂……”
胡建打断金四九,“棉纺厂是自杀,都定论了。”
金四九摇头,“我是说这几个人的死亡都可以归为一类,因为都很蹊跷并且有联系。槐林那间密室孬好还有个烟囱可以让人死搬硬套,那棉纺厂里的房屋连个苍蝇都跑不出来也进不去。三楼,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孙一水端起酒杯给金四九碰了一下,“明跟你说吧,可千万别是他杀,不然我铁定是要回家种地了,再说……已定论是自杀了。”他在心底对宋修仁是他杀的假设无比地排斥,连说一说都觉要愁死。
金四九嘿了一声,人要是怵头[132]什么时,就会有本能地逃避,就像知道那边有一个鬼,你不去看,不去想,然后还要告诉自己没事没事那就是件挂在铁丝上的衣服的影子。可笑不可笑?
金四九指了指孙一水和胡建,“前案没破,所以你们怵头,谁都知道,最好没案子才好。那宋修仁自杀就没有一点可疑的地方?我跟你俩说,疑点大了去了。还是那句话,最大的疑点就是现场太完美了,连个脚印都没有。那宋修仁死前还把地面扫扫,想啥呢?直周城有多少人想揍他,他心里不是没数,他雇了一大批保安,吃闲饭的?我听说,宋修仁从来不会单独一个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经纶棉纺厂,地点偏僻,周围乱糟糟的,他不可能一个人去。就算去,也总得告诉谁吧,就算自杀,他总得交代一下后事立个遗嘱什么的吧,什么都没有,说死就死了。”
孙一水说,“金教授,你可别胡整,这是自杀,我们得用证据说话不是?一起非刑事案要是因为你两句闲话立案去找一个不存在的凶手,你觉得这案子怎么破?这不是想弄死我?立案也是要讲证据的教授!”
孙一水有点急,把一桌子人逗笑了。胡建说,“金教授只是在说一种假设情况,吓得你这样?”
“我能不怕?一个来月死几个人了?我们一点功都没出来,郭局今天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们刑侦大队不要磨洋工。”他说着抽出根烟,给胡建和陈鹤群也递了一支,“宋修仁死亡的疑点我也知道,如果真是凶杀,这得是个什么人才能干得出来?不会!要真有可能是凶杀,宋修礼就得第一个炸庙,你看他昨天说的话,说宋修仁长期以来就有自杀倾向,杨翠花也进行佐证了。”
金四九说,“以现在警方的侦查水平,即便在咱们这样一个经济水平和侦查技术落后的县城,要找一个人,这么长时间却找不到,非常蹊跷。再说农村还不像城市,四里五乡的都是亲戚,村里大街上跑一只鸡街坊都知道是谁的,更别说要找个什么人。”
陈鹤群点头,他很有体会,“只有一种情况,柳媚死了。”
“显然有人伪造了她还活着的假象,只有把警方注意力引到死人身上,真凶才会永远逍遥法外……任何人都不可能找到一个死去甚至连尸体都变成骨灰的人!”金四九说。
孙一水扭头瞪着胡建,半天,像是回过味似的自言自语说,“诱饵……导弹诱饵。我们锁定的不是真正的目标,这才是为什么我们翻遍了直周城也找不到那个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