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无敌败了。这个结果,刘无敌这回能接受。在葡萄架那次,他认为江有沱取胜是因为侥幸,是趁他不防备偷袭得手。这回江有沱没有偷袭。
江有沱往后退了退让出地方,刘无敌慢悠悠运气,然后摆出了一个白鹤亮翅才开打。这回是他先动,打架时还在想着用什么招,还力保拳架不能走样,这样的人江有沱也算是头一回见到,真算开了眼。
刘无敌单掌直劈,江有沱脑门上挨了一巴掌,刘无敌没想到对方没躲等着挨打。不过在江有沱看来,这一下比自己练气功时用脑门碎砖碎酒瓶差得太远。刘无敌右手抽回,左手再进,江有沱随着他的右手回抽时往前粘了半步,他这么一迈步,身形自然一偏,不仅躲过对方打来的左掌,自己的右肩也就挨上了刘无敌右肩,自己还有半步蓄势,而对方左手出来,必然顺时针扭腰,势尽,只能撤步或进右手。
江有沱说,“我已欺进你中门,还比?我还得回家喂马。”
刘无敌说,“比。”
江有沱左脚一跟,身体如山推进,挤了他一下。没用力,位移也小,但刘无敌感觉像是被千斤顶压迫着后退了一步。江有沱速进,你欲走就再送你一程,右手自腰间冲出,脚落拳到,一拳崩在刘无敌心口,拳谱叫黑虎掏心。江有沱意在其后背,力生脚底,脚传腿,腰传臂,拳劲成弧,看似轻飘飘一拳推出,刘无敌却双脚离地飞起,砸碎了汽车挡风玻璃。
早有人将刘无敌扶下车,见他口中吐血,大口喘气,看来再也打不了了。
江有沱推着摩托车从边上挤过去,刘无敌喘着粗气说,“你就不奇怪我说的公事是什么吗?”
江有沱说,“不想知道,免得你落一个受人所托不能忠人事的恶名。”
刘无敌满嘴是血,哈哈笑了起来,“操,我的人死了,我输了拳,你还让我输人品。那么,今天晚上我能在这里等到你,你也不奇怪吗?你的朋友有人出卖你,不然我也不会知道你去了派出所。”
江有沱笑了笑,转脸看着他,刘无敌一直在哭,不知道他在哭什么,嘴角的血一直在淌,前胸已一片殷红。月光映在他的脸上,那两道泪光就像是两条小河一样闪闪发光。江有沱摇摇头,扬了扬手里的刀,“这刀挺好。”
“现在是无主物了,在你手里,就是你的了。”刘无敌说。
江有沱点点头,骑上摩托车,打着了火。桥这边的沙土虽然也很暄,但右侧有草,能骑过去。
“你真的不想知道是谁吗?”
刘无敌看着江有沱的尾灯,他的声音被风吹入沙河,又冲入桥洞飘散,听起来无比绝望。
这桥是八风镇和侯镇的分界,桥头那头左侧有一片桃林,面积比槐林小不少,是宋家的祖坟所在地。江有沱小时候曾来偷桃,里面有个小屋。
江有沱骑得快,到家的时候,栅栅门上挂着方便袋,里面装着几个包子,李家的瞎奶奶又来送包子了,除了她,没人当江有沱是回事。
江有沱拔掉栅栅门上铁环上的小木撅子,这东西就是锁,插着木撅就是家里没人。要说防贼,就这栅栅门,锁什么都白搭。
放好摩托车,先看了看马,槽里什么都没有。他先到做饭屋舀了一舀子玉黍和黄豆扔到了槽里。然后回到做饭屋,锅里有凉开水。锅台上一层死苍蝇让江有沱有些纳闷。掀开锅,里面也漂了一层,大概是从锅盖缝里掉进去的?茶壶的盖子换了位置,壶盖上的图案和壶身上没冲齐。
江有沱往茶壶里舀了些水,拎着包子到了堂屋,关上门。肚子有些饿了,现在已到了后半夜,村里的鸡都开始叫了。
过了一会,屋里传来一声茶壶茶碗掉落在地上的碎裂声,还有椅子被撞倒的声响。栅栅门外,三条黑影轻巧巧地进来。三人戴着黑手套,其中一个拎着一个帆布布袋,背着一个背包。
三人径直去了堂屋,开了门,见江有沱趴在地上,椅子倒在一旁,茶壶茶碗碎了一地。其中一个说,“老规矩,你,处理四肢,你,身子,我带脑袋,分头走。”
门被轻轻关上,上了门闩。然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什么东西铺在地上了,然后有塑料布的声音。趴在地上铺地的人说,“要我说,先背出去,沉一沉再分,现在血还热着呢,开膛破肚乱流一气,会弄脏了衣服。”刚说完屁股上挨了一脚,“怎么这么多屁?”
一直没说话的那人从背包里拿出工具,有锯子,单刃斧,杀猪刀,剪刀,还有锤子,叮呤当啷地扔到地上,还有一卷胶带,一边说,“老大,得快点了,天亮不好赶路。”
看来最先说话的那人是头目,他哼了一声,“就这家伙让宋老板害怕成这样?还给咱们这么大一笔钱,也就这个熊样,物超所值。过了今儿个,就再也不干这个了,咱们也学宋修仁开公司去。”
地上那人站起来,“弄好了,开始吧。”向着准备工具的人说,“该你了,我抽根烟去。”烟还没掏出来,屁股上又挨了一脚,老大说,“恁娘个X,干啥不知道干啥哩!介[107]是啥地方?介是啥地方?”
准备分尸的人手里早拿了一把剪刀,嘟囔说,“先剥了衣裳……过一会,肠子里的屎可是很臭的,你俩有个心理准备。”说着,跪在江有沱身边,剪刀从后脖颈下刀,顺着脊柱往下剪开,然后搬住他的肩膀,把他翻过来,这样从胸前一拉,上衣就能脱下。他把江有沱翻过来的时候,抓剪刀的右手突然一紧被江有沱的右手包了个严实。江有沱左手抓住对方的胳膊肘用力一捏并往怀里一带,右手往外一送,剪刀噗一声没入对方喉咙,右手用力一夹,咔一声,喉咙被剪开,鲜血像是开了的水龙头,呲啦一声冲了江有沱一嘴。江有沱用力拉住他,借力一个翻滚站起来,旁边的两人吓了一跳。
这两人刚才见伙计开始分尸,便有意将目光转向别处,这么恶心的场景能少看一眼就少看一眼,所以直到江有沱跳起来,才突然大惊失色,可是已经晚了。江有沱起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锤子,朝最近的那个头目当头一下,一注红色的喷泉从头顶冲起来一揸高,那人翻着白眼哼都没哼一声轰然倒在地上的塑料布上。另一人吓得浑身筛糠,转身摸着门闩却怎么也拉不开。他跺着脚,也许是因为双腿颤抖,也许是因为尿急,因为有一泡尿正顺着裤管往下淌,哗啦啦灌了一鞋。他的嗓子里一直发出奇怪的“咦咦咦咦”声,上下牙磕在一起,啪啪啪地像晒爆的绿豆荚。
江有沱从脚下的尸体上迈过去,本来想走到门口那人的左后方,因为他是右撇子,但是左后方也躺着刚刚倒下的头目,只能到另一侧,锤子交到左手,往站着那人的后腰上砸了一下,偏了,又补了一锤,这回听到一声骨头碎裂的响声,手感跟第一回明显有了不同。那人双腿瞬间失去了知觉,像是被爆破清除的一座建筑,直上直下地坐了下去。
江有沱说,“别喊,喊,一声,就就砸破你头。”
“不不不我不不不不喊……”这人结巴得不行,江有沱才知道,原来结巴是这么讨厌,太浪费时间了。自病不觉,遇到结巴才知道这毛病影响有多大。
“谁让你来的?”
“他说的,不知道谁是上家……”他指着死去的头目,还没说完,江有沱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的锤头砸了他摊在地上的一根手指,这人死命地呜呜了一阵,疼得翻白眼。等疼得没了力气,江有沱放开他,“刚才,你们说话,我都听见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来过?”他有点纳闷,江有沱半夜才回来,怎么可能知道他们在他的水里和包子里下了毒?他们对江有沱的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知道有个老太婆给他送包子,每次都把包子挂在门上。这回怎么不灵?不管他吃包子还是喝水,有一样进了他的肚子,就得中招啊。难道他们三个人里有了叛徒?不能啊。
江有沱不想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告诉了他原因。他到做饭屋的时候发现锅台上和锅里的水面上有很多死苍蝇。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做饭屋里不会有剩菜,就算有苍蝇,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多,更不可能有死苍蝇,除非有毒。锅盖被人动过,并且没有盖严。茶壶盖也被人动过。另外就是那包子也不对,是韭菜馅的。李家的奶奶常常给他送包子不假,但是她几乎是个全瞎。一个瞎子,怎么可能摘韭菜,还剁了肉?另外包子的包法也不对,李奶奶是把包子皮一点点转着圈往里捏,合在一起时候逆时针转一圈再顺势用食指压一下,顶部像有一颗纽扣一样,这个包子包法粗糙,纹路、褶子、纽扣式样的压纹都没有。包子个头也不对,皮厚,擀得不匀称,并且里面的馅少。面色也不对,发黑,面质也不对,蜂窝太多,明显用多了酵母并且发酵时间过长。门上挂着来路不明的包子,水里有这么多死苍蝇,况且二十分钟前自己还在桥上遇到了杀手,所以即便是个傻子,也能明白这水和包子定然有鬼。
这人在临死前告诉了江有沱,要杀他的人是宋修仁,之所以杀他,是因为要杀宋修德。宋修仁专门组建了一个工作组,在行动前还开过一个秘密会议。他们计划很周密。宋修德将在下周去市里参加一个企业家颁奖大会,他们计划在他回来的时候在直周城西南的路口截他的车,干掉他。江有沱是他的司机和保镖,所以那天他一定在场。江有沱在场的话,行动成功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所以要干掉宋修德,就得先除掉江有沱。不除掉他,就算干掉宋修德,他也会报仇。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行动小组有三路力量,两路人用来对付江有沱,就是今晚上的部署。刘无敌在半路明打,另一路在暗中下毒,双管齐下,总会有一路得手。
杀宋修德也同样是两个方案。宋修仁安排了一个杀手,在江有沱死后,杀手如果能赶在下周的企业家颁奖晚会前得手,就先下手。没有机会的话,就启用第二套方案,即在宋修德返回时下手。不管怎么说,只要江有沱死,什么事都好说,杀宋修德就是早和晚的事了。
如果得手,他们给宋修礼发一条短信就行,用暗号的形式发送,内容是“美帝美帝,即将完戏。”发送完后,处理尸体,然后马上分头离开直周,切断所有与直周的联系。
“他负责联系。”将死的人指着已死在身旁的头目,头目瞪着白眼珠子,脑浆流了出来,发出作呕的气味。江有沱翻出头目的手机,用头目的手指头按了指纹解锁,递给他。他给宋修礼发了那条短信。短信早就编辑好了,存在草稿中,就等发送了。在他最后交代了去杀宋修德的杀手的信息后,他死了。他死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此时江有沱电话响了,他起身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手机,是金四九打来的。他告诉待死的人,“是警察。”然后骑在他上半身,左手自上而下捂住他的嘴死死摁住他的头,在手机敲锣打鼓唱得起劲的四股弦铃声中扬起右手,一榔头锤在他的天灵盖上,声响很像是刚才打碎了的那只茶壶,咵嚓一声,一点也不清脆。
接通电话,金四九只是确认他是否已平安到家,老觉得心里不安生[108]。他说,“到家一会了,吃了点东西,现在要打扫一下房间洗一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