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沱带你去查案……结果呢?”陈鹤群拧着眉头,等金四九又洗又梳地捯饬完,在办公室又泡了两罐头瓶碧螺春。他点着烟,靠墙坐着一张杌子,拧着眉头挤着眼睛,审问似的看着金四九。
“就是这么个结果,还差点把命搭进去。”
户籍警老杨推开门,把早餐送来了,方形的草纸包着几个果子,还有装在塑料袋里的两份豆腐脑。
“吃吧,我就知道你没吃。上次你掏钱请我吃羊汤,这回我请你吃果子豆腐脑,咱们谁也不欠谁。”他早上来的时候想在地摊上吃早餐,见老杨在,便让他给捎回来两份。寻思金四九要是在,八成在睡觉。
金四九找了两个茶缸子,把豆腐脑连着袋子一股脑放进去,从抽屉里拿出两支勺子,用暖瓶里的水对着地面冲了两下,两人同时提起脚,以防溅到。这种龟裂成蜘蛛网一样的灰锤地有个最大好处,就是汔水,滴拉多少水都会瞬间渗下去。
“昨晚上什么任务?赶得这么巧!”金四九撕了半个果子,捏着一头,仰起脸往嘴里送果子枝儿,省得满手抓,不卫生。
陈鹤群用勺子把豆腐脑里的辣椒和蒜末搅和匀了,把果子撕碎泡了进去,才说,“你刚才要不说夜个儿黑咾的奇遇我还以为是巧合哩。”
今天凌晨一点半,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电话,在直周东南省界处沙河沟子水泥桥下有人进行不法交易。因为此前警方查获过毒品,县局一直怀疑直周隐藏着一个制毒销毒网,一直在明察暗访,但没进展。这回接到报警,时间紧迫,本着宁可白跑一趟,也不能错过时机的原则,立即启动预案,紧急调动四镇五乡派出所骨干配合县局前往抓捕。
警察到的时候,人已经跑了,搜捕了半天,在沙河沟子的茅草丛里找到一个,头埋在草窝子里,使劲拱着。要不是草丛里灰尘让他打了个喷嚏,就差一点逃脱了。警察以水泥桥为中心,开始四处搜捕,忙活了三个小时,结果嫌疑人都藏到了河底的草窝里,只是其他人比第一个会藏,都挖了坑,身上盖上泥和草,只露着鼻孔喘气,深更半夜很难发现。一共抓到六个,最后一个还尿了一裤子。
“贩毒的?”金四九吃完了豆腐脑,还有一个果子吃不动了。
“屁!”陈鹤群扒拉完最后一口,咣一声把茶缸子趸桌子上,勺子跳动了几下。“闹剧!娘嘞个腿哩,是柳庄的那个倒卖烟丝的崔麻子!他从东北买,在这儿卖。以前还拘过他哩,没改。”
“人呢?”
“放了。”陈鹤群伸手把两个茶缸子里的塑料袋拽出来套在一起,甩手扔到门侧的垃圾桶里,哄一下惊出来四五只灰黑的肥大苍蝇。这种苍蝇飞起来的声线粗,声音大,个头肥,速度慢,又飞不高,像超载的轰炸机,总给人一种死命拉升又摇摇欲坠的感觉。虽然这种苍蝇不灵活很容易被拍到,但是陈鹤群从来不会豁出去,啪一声,苍蝇倒是死得干脆,可那饱满滚圆的肚子会像爆炸的地雷,五脏六腑会向各个方向喷溅。赶巧了,能有点热乎乎的东西溅到嘴上。从此一辈子都不会把苍蝇拍到墙上。
“操,这些贱人,从茅子里怎么跑办公室里来?”陈鹤群打开门,撩起墙上挂着的一面荷叶扇子,左拍右打一阵,最后把垃圾桶扔到门外,才算了事。他接着说,“倒卖就倒卖去吧,便宜,现在烟越来越离谱,有些庄稼人抽白石和红钻都嫌贵……”说着,抓起罐头瓶喝了口茶,咕咕咕哈哈哈漱几下口,咽下去才说,“这事挺蹊跷!越琢磨越蹊跷。”
金四九还没搭话,外头响起孙一水的声音,“肯定蹊跷!”话落人到,他吱嘎一声推开门,进门就找水。
陈鹤群把自己的罐头瓶递给他,孙一水没嫌弃,咕咚咕咚茶叶都进嘴里了,“这茶叶好,走时给我点,肯定是金教授从城里贪来的……这么腐败。”
金四九找了个纸杯,给他倒了水,剩下的半包茶扔桌子上,孙一水揣在口袋里,嘟囔了一句,“一会怕忘了。”说着擦了把汗,解开上衣扣子,里面的白衬衣领子黑乎乎的。金四九要拧开桌子上的摆头风扇,他摇手止住,摘了墙上的荷叶扇子用力地扇起来。
孙一水说,“要不是金教授昨晚上去了葡萄架,队里也不会感到蹊跷。今天凌晨你们所里小张向县局报告直周东北葡萄架地里有打野拳的。但是我们所有的警力当时全在沙河沟子里搜捕毒贩,这个地点很特别,从水泥桥去葡萄架,没有正经路,只能沿着河沟子上面的土路往西走,绕行一百二十公里。”
孙一水看了一眼陈鹤群,他正在憋气,因为有个嗝正蠢蠢欲动,只要打出第一个,就会打一百个。打嗝会破坏现在的研讨氛围,所以他憋一口气,身体缺氧,就会消耗嗓子里的那个嗝。他脸红脖子粗,已经快成功了,所以不敢喘气,伸手示意孙一水不用管他,接着说。
金四九说,“调虎离山!这是宋修仁计划的一部分。”
“一点没错。我们先头队员赶到葡萄架的时候,一个人影都没了。除了像猫抓一样的车轱辘印儿,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
陈鹤群呼哧一声吐出一口气,实在憋不住了,“先抓了再说。宋修仁不是个好东西,直周辖四镇五乡三百二十个村四十万人口,谁不知道他是个孬人?他比刑侦大队长都有名气。”这个类比让孙一水冲他瞪着眼咧了一下嘴,转念一想他说的也没错,宋家的人哪个都比他有知名度。宋炎一死,就更有知名度了。
孙一水没好气地说,“你以为宋修仁是吃干饭的?有律师给他卖命,法律上的事,他门儿清。”喝口水,接着说,“几年前我揍过他,这仇他还记着哩。我知道他。他现在天天盼着我去找他麻烦好抓个机会打官司告我报仇。”说着话,拉过桌子上的座机,按了免提,给胡建打电话。一接通,就气势汹汹地说,“得把崔麻子抓回来问问他跟宋修仁是什么关系,他们在玩调虎离山……你安排,我在侯镇派出所,一会就回去。”说完就挂了。
陈鹤群哼了一声,“没用,绝对没用。那崔麻子要是真的跟打野拳有关系,他一定是个棋子儿,不可能知道啥情况的。”
“你咋知道?”
“我咋知道?人命案的事情你比我懂,基层这些狗撕猫咬的事情我比你强,你得承认。像这种事,特别是结队儿偷摸啥的,都有模板的……”
“这可不是偷摸儿。”
“一样。无非就是犯罪活动中利用了一个小模板而已。”
陈鹤群舒展了一口气,他确定刚才那个即将发作的嗝已彻底被他制服,不动声色地两脚交替着踩着鞋跟,把脚拿出来踩到了鞋面上透气,“宋修仁不蠢,要操纵崔麻子,直接让买家联系他就行了,买家出个高价,定交易时间地点,那崔麻子能不从?没有理由不从啊。再说都是十里八乡的都认识,又不是第一次做买卖,也不用担心被坑被抢,是不是?”
“我就只问崔麻子,不问买家?”孙一水突然闻到一股脚臭,往后靠了一下身子瞥了一眼地面,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的脚,就看到陈鹤群那双汗脚,大脚趾和二脚趾像弹响指似的摩得正欢。
“你在弹土地爷脑瓜崩啊?”孙一水低声说了一句,坐直了,接着说,“这几个家伙一个都跑不了,想撒谎,哪有那么容易?就兴你有模板,我就没有?这种情况好审得很。”
金四九说,“问这几个人就是在浪费时间,没有用。放着西瓜不吃,去啃皮,倒是能咂出点西瓜味,可没用是不是?”
孙一水嗯了一声,点着头,“还真是……就算把那十来斤烟叶子都按到宋修仁头上,也太便宜他了。他种了二分大烟,够判他十个死,都薅没了……可能找个地方烧了。”
孙一水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情绪不小,感觉有些气短,喝光杯子里的水又倒满了。“就这大点的直周,让这几个三眼架子给搅得乌烟瘴气。宋炎的案子快把我折磨死了,还没完,宋修仁在这个节骨眼上捣乱添堵……”
陈鹤群说,“宋炎和柳媚,一个离奇惨死,一个说死又不见尸,这几天咱们快把整个直周城翻个底儿朝天了吧,连柳媚一根毛都没找到,难道人间蒸发?不管死活,总的有个影吧。”
“屁都没有,还影?”孙一水左手拍了拍靠近金四九一侧的桌面,以示接下来这句话是专门对他说的,“要我说,柳媚根本就没死!”又右手拍了拍桌面,看着陈鹤群,“派出所不是找人最能耐?再找找。”
陈鹤群又蹬掉刚刚穿上的鞋,十个脚趾头使劲揸开并往上翘着透风,他知道这回孙一水肯定不会说他。他瞪着眼,左手攥着拳头,食指点着桌面,“就你上下牙一碰,说找人就找人,找的还是一个可能犯了大案的人。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是不是,啊!?”
“你就说找不找?”
“有可能早出了我的辖区了孙队长。再说,这回要是还像上回似的就靠发一通短信就了,恐怕不好使了。”
“啥意思,你直接说。”孙一水摊开右手在鼻子下扇着,陈鹤群的脚肯定有问题,不是鞋放到树下落进了鸡屎,就一定是踩到了粪坑里,不然绝对不会这么臭。孙一水心想,我要是跟人说他故意光着脚臭人,一定会有人说我故意糟贬他,铁定不会有人信。这人什么时候多了一样这样的毛病?以前就没发现过。
陈鹤群说,“一个字,钱。县公安局发通告,只要提供线索能找到柳媚,奖励两千块钱,肯定好使。公家办了事,老百姓也得到一点好处,坏人也得到了惩罚,破了案,你没准还能升职,我们连带着沾光,这不是双赢,是群赢……”
陈鹤群还没说完就笑了,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很好。
金四九也乐了,孙一水本来感觉没这么好笑,可陈鹤群夸张的笑让他一口茶跑岔了道,呛得咳嗽半天。
“行!这个办法行……算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孙一水用力嗯嗯地清了两下嗓子,神色有些凝重,手指头点着桌子,“柳媚肯定有问题!她爹柳三狗现在还咬死口,说人铁定是死了,她娘曹彩云四处跑亲戚找她。要是人没死,那曹彩云能去找人?”
金四九说,“光瞎猜不行,眼见为实。当下的关键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