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给你打电话,开始无人接听,后来无法接通,人也不在所里,你跑哪里去了?”陈鹤群大早上一到派出所见到金四九时,他还没睡醒。
金四九看了一眼挂钟,离上班的点还有一个小时。勉强靠着墙坐起来,哼哼了一声,“我得再睡一会。”
陈鹤群伸手在金四九头上拨拉了一把,全是黄土,“头上的土能扣坯!一身泥蛋,夜个儿黑咾是不是单独行动去找江有沱了?”
“是……”金四九摇晃了一下,扑通一声又趴下了。
“你闯祸了!”陈鹤群一把拽开盖在金四九身上印着牡丹花的粗洋布被单子,金四九像被泼了一瓢水,蹭地坐起来,瞪着血红肿胀的眼睛,“啥事?”
“啥事啥事,我问你啥事?”陈鹤群压低声音,转身关上门,合页缺油,发出吱一声响,这声响让他感觉就像是夹着屁股使劲放了一个长屁。“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金四九从床上耷拉下腿,摸索了两下,没找到拖鞋,索性光着脚下来,反正脚比地面也干净不了多少。穿上衣服,打了个呵欠,在门侧的脸盆里蘸了点水擦了擦脸。陈鹤群的眼睛像是钉在他身上似的,等着他说话。
有人敲门,是值班室的小张,手里拿着金四九的手机,说是八风镇江有沱送来的,人已经走了。
陈鹤群一脸狐疑,挤着眼睛像是审问似的看着金四九。“你们城里人本事就是大,胆儿还肥。果然是去找江有沱了,他开口了?”
金四九笑了笑,“你先回屋,我得擦擦,浑身是土,老刺激了。”他嗓子有点哑,拿着手机摁了两下,屏幕一闪就自动关机,没电了。
金四九给手机充上电,开了机,一堆未接电话,大部分是陈鹤群的,还有孙一水和胡建的。
“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跟江有沱在干啥?”陈鹤群不走,摆出一副非得问出点东西才行的架势。
想起昨晚的事,金四九便心有余悸。人都说在大城市见世面,可不一定。若非亲身经历,金四九绝难相信在这个黄沙滚滚的穷乡僻壤会有这样惊心动魄的历险……
昨夜里他和江有沱在第二场拳赛开始前,趁着无人注意偷偷从帆布的缝隙钻了出去。两人摘了面具,江有沱搉了几下又揉搓了几把,面具被弄了个稀碎,挖个坑,埋了。
这片地除了外侧种了一圈杨树和葡萄,里面地面上什么都没种,长满了荒草,要是趴在地上,草能盖住人。金四九抓住一把草薅了一下,拔不下来,只是手打滑才扯断了几根草叶子。
“板子草,根深,地硬,薅不动……”江有沱说着,示意他把东西拿好,戴上夜视仪,两人蹚着草棵子往西潜行而去。那边竟然有一片很低矮的似种菜的大棚一样的东西,只是比大棚略高。远远看去,像是整齐地摆放着两排大头朝东的棺材,在夜视仪的视野中闪着涔涔的寒光。
大棚南面,有几匹马在啃着草,马鞍还在身上。
“金教授,我想问一个问题。”
“别废话,什么问题?”
“要是有坏人,打咱们,我能,反击不?”
“正当防卫,当然能。”
“如果有人,要杀,咱们,我打死了人,犯法不?”
“不犯法,你怎么这么多废话?”金四九嫌他啰嗦,他以为江有沱在说笑话。两人蹚着草,深一脚浅一脚快速地走着,脚底下发出咯嘣咯嘣的脆响,那是坷垃[77]的碎裂声。草叶子打在腿上有些凉,如果没有风,这个时间一定会有露水。
金四九扯了一把江有沱,“能不能告诉我咱们去干什么?”他突然心里升起一层寒意,可能视野中的那片像一片棺材一样的大棚让自己想到了死亡。深更半夜的跟着一个还不算熟悉的人,身上带着冷兵器,说一点都不害怕,一定是疯了。
江有沱回头笑了笑,只说了一个字,“值!”
摸到大棚跟前,这些设施确实是大棚,只是没用土墙,是彩钢和石棉瓦,顶部朝南开坡向阳,蒙着塑料布可以透光。只是现在这季节应该不用塑料布了。粗略估计有十几个大棚,样式差不多,每个棚子约有十米宽,二三十米长,三米高。
两人从最北面的棚子往西,走到头,有一米宽的空地,空地再往西,还有一排大棚。中间的空地就像是一个通廊,两人从通廊往南走。江有沱不时地弯腰摸索一阵。金四九看了一眼,江有沱在地上把左右手的草拧在一起,结成一个圈,下绊子用的。
走到中间,隐隐有说话声。江有沱蹲在地上,金四九踩上他的肩膀,大棚里有灯光。江有沱递给他一把小刀,金四九在塑料布上戳了一个口子,大棚里有很多人,只是不说话,气氛很奇怪,他们在赌博。地面中央的地上铺着一张麻包片[78],散乱地扔着一堆成捆的钱。两侧各有十几张地桌子,每张桌子上也有或多或少的成捆的钱,赌徒们坐在桌子后面,每个人带两个帮手。大家表情各异,有人满不在乎,有人气急败坏,有人抠脚,有人挠头,就是没人说话。
金四九正看着,房间里响起对讲机的声音,“第三场,红胜……”马上有两人走到场地中间把马包片一卷,又重铺上一张。然后两人在本子上呼呼啦啦一阵算,一人看着本子,另一人抱着钱挨个桌子对号给压赢的分钱,输的自然没有,赢家除了拿回赌注,还能集体平分所有输家投的钱。看来压红还是黑,以及每次压多少已早就定好了,现在只是走过场而已,不然记账的肯定忙不过来。
钱发完了,赌徒们开始重新下注,像是扔馒头似的,每家往里扔五捆,按次序,一家一家扔,噗噗嚓嚓一阵响过后,重又陷入沉默,开始等待下一场对决。
江有沱蹲下身,金四九下来。江有沱轻拍了他一下,示意跟着自己,然后穿过空地来到西侧的大棚下,找到了门,拧着铁丝,江有沱伸手拧了几下便开了,一阵异香扑鼻而来。是罂粟。
两人闪进大棚,一大棚罂粟开着花,在夜视仪中闪着冷冰冰的光芒,像一屋子小妖精,或者更像是一大棚野鬼。
“这些都是,宋家的,大,大光头,你,见过。”江有沱小声说。
“我调查谋杀案,却查到种植毒品。这一大片,够他死的了。”说着示意快些离开,“你手机呢?”
“没,没带。”
金四九心想,这地方不能久待,回到所里再说不迟。可江有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掀开手腕看了一眼表,还有时间,但是不多了。这手表他平时没戴过,是军用的电子表。
西南角的大棚外有两个人,像是在站岗。两人靠在墙后,江有沱从地上捡起一大块坷垃往旁边砸了一下,然后左手把金四九拉到身后。
声响惊动了他们,其中一个低声喝了一声,“谁?”大摇大摆走了过来,到墙角刚一露头,江有沱钳子一样的手便卡住了他的脖子,往怀里一带,迎着对方的冲势,抬起左手往他右耳上方上打了一拳,咚一声,那人就软了。江有沱像提着一件衣服一样,伸手揭下一张大花脸脸谱面具,把人随手扔到身后,噗通一声响。这声响把另一个戴着同样面具的同伴引来了,然后得到了同样的对待,被打昏扔到了草窝里。
金四九和江有沱收了夜视仪,戴上大花脸面罩,走到大棚正门,江有沱推了推门,推不开,抬腿踹了一脚,可能用力过大,直接把门踹倒了,随即一步跳了进去。金四九紧跟着他闪身而进,来不及定神,便猛然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