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金四九一个人来找他,临走的时候送给他一本打印的材料。现在金四九又来了。他知道,今天晚上一定会给金四九看点什么,他已经准备好了。
金四九来的时候开了车。江有沱告诉他,反正自家周围有的是闲园子,都是些荒废了的宅基地,原主人盖了新房搬了家,这些宅基地便荒废着,院墙都倒塌没了,不经意看一眼,似荒坟野塚。金四九把车放到江有沱家西面的园子里,这家只剩残垣断壁,荒草遍布。金四九把车开进去,越野车淹没在杂草、蓖麻和洋姜[73]棵子中,从外面看不出来,晚上就更没人会注意。
金四九掀开栅栅门,发现院子已经打扫过。马棚后面咚咚地像是有人在打或踢着什么,频率很高,速度很快。透过刺槐树干的缝隙,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在练功。拳头啪啪砰砰地锤向目标,他的鼻腔发出“嗯嗯”的声音,就像是炮弹发射瞬间在排出废气。
金四九穿了运动鞋,戴着一顶黑色遮阳帽,脖子里围着一块黑色魔术巾。帽子和魔术巾是用来挡土的。
江有沱正在对着一堵矮墙击打,确切说,是一堵一米半高,半米厚,两米长的水泥墙。
“下了钢筋,是浇筑的。”江有沱手没停,知道来的是金四九。近距离看他练功,看着都疼。那水泥墙表面的石灰斑驳得掉了一层,好几个地方已凹陷,露着一层排列得密密麻麻的黑色圆钢筋,墙体中间用了螺纹钢。金四九估计,汽车厂里做撞击实验的墙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江有沱身后三米远处,有几根一掐子粗的立柱,是球墨铸铁管,埋在地上,有两个柱子已经裂开坏掉,里面露着白茬,金四九走过去看了看,管子里灌过水泥。
“你练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你们城里人……钓……钓鱼下棋……有啥用?”江有沱终于停下来,有些喘,浑身湿透。他结巴的时候就要闭一下眼睛。
江有沱走到做饭屋,拉亮灯,掀开锅盖,水蒸气一下冒出来冲上了房顶,锅里是热水。他拎起旁边的大茶壶,用舀子灌了一壶。
他引着金四九进了堂屋,开了西间,“参观参观?”
靠西墙处是一个兵器架,插着两根大枪,几根胳膊粗的白蜡杆,还有几根红木齐眉棍。这些器械有年头了,手持处磨得很细了,像车出的压腰儿。北侧墙上挂着几个镜框,仔细看是打印的照片,照片下是一张桌子,铺着红布,有供品。东墙也是兵器架,大部分是直刀,有两三把剑,一对短棍。
金四九走近供桌,发现自己给江有沱的那几本材料也规规矩矩地放在了上面。他盯着墙上的照片,王宗岳的画像在中间,其余是杨露禅,董海川,孙禄堂,还有个画像挺模糊,看了下面的名字才知道,叫赖布衣。正下方是黑白照片,穿着上下兜,不知道是谁。
“你练这……你玩的这套拳是跟谁学的?”
江有沱抬了一下下巴,“崔庄的崔哑巴。”担心金四九误解,结结巴巴地补充了一句,“我师父姓崔,名字叫哑巴,他是个真哑巴,死了好几年了,我还有几个师父,不算是入了门的,没行拜师礼。”
金四九拿起供桌上送他的几叠材料,“这些没这么珍贵,不用放这里。”
江有沱摇摇头,缓慢而吃力地说,“不不,有些问题我师父都没想明白,你告诉我了。这个很宝贵。上面写的这些,应该就是失传的东西。”
金四九笑了,“不至于,给你参考一下就行,你知道,我不练拳的,我是纸上谈兵的专家,拳谱倒是研究了不少,没练过一招一式,连马步都没扎过。”
放下材料,金四九拿起东墙器械架上的一把一米半长的长刀,刀把有一尺长,“苗刀。”简装的,刀把缠着麻绳,抽出少许,刀体很亮,宽有二指半。
“这些都是开刃的,小心。”江有沱说。
“我收藏着一本《单刀法选》呢,早知道你练刀就给你带来了,下次吧。”
“刀太长了,不实用。”江有沱说着,锵一声抽出一把短刀,双手使的,刀身不到一米,直刀,窄身。他右手持刀,随后转了个花,刀身便放到左臂来回擦了擦。“你说的那套刀法是戚继光传下的,是好东西。”说着把短刀递给金四九。金四九掂量了一下,看不出个所以然,也许江有沱想让他夸一夸这刀,但是他不懂,只看出是花纹钢锻造的,烧刃,也许用了包钢叠锻法。
从西间屋出来,江有沱到东间屋换了身衣服,然后两人在堂屋坐着喝茶。江有沱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你是来查案的,你送给我这么宝贵的东西,就算让我下一趟油锅我都会去。父母在不行险,现在父母都去了,没什么不可以的了。”
他这句话让金四九感觉这个说话结巴的人不是一个大老粗,“你读书?”
江有沱摇头,“这些道理是我师父教我的。玩拳之外,下地干活时骑骑马,实在没事干,就坐着闭着眼睛想想自身的五脏六腑,没了。”
金四九笑了笑,站起来给自己加了点水,水壶又大又高,放在大桌子上,坐着倒水得往上举着胳膊才行。他接着刚才的话题聊下去,不想浪费过多时间,“这么说,关于宋炎的案子,你知道一些情况……”
江有沱点点头,“所以今个儿[74]黑咾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让你先有一个印象。可能会有危险,你敢不敢去?”
“去哪里?”
“有孬人的地方,也许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金四九眨巴了几下眼睛,“有多危险?我跟你说,今晚上我没带枪。”
江有沱笑着,孩子一般的脸上根本不像在说一件危险的事,他转身又去了东间,金四九马上跟着他进去。这是一间卧室,没床,倒是有一个炕。被子叠得很整齐。靠门这一面墙与炕之间有一米宽的空地,墙上打了一排柜子,江有沱拉开柜子,拿出两个箱子。这箱子不像是农村的东西,倒是在电影里见过,还有密码锁。
他把箱子放炕上,开了箱子,强光手电、匕首、迷你夜视仪、伸缩棍、钱包、电击枪,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奇怪的小兵器,比如像是套在手指上的小刀之类。还有两套衣服。江有沱拿出一套,递给金四九,“没穿过,你只比我高一点,应该合适。”
金四九说,“你怎么有这些东西,做小利手?”
江有沱说,“师父教的,我不学就失传了。”金四九不相信。
金四九打开塑料包装袋,把里面的衣服抽出来,一件T恤,一条七分裤,还有一副手套,料子摸起来像针织的毛衣。“防刺服?”
江有沱点头。“有备无患,穿着保险,我得管你安全,把你平安送回来。你怕不怕?”
金四九沉吟半天,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怕呀,你该不是想要我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