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又输钱了,心情这么差?”嘴里叼着火柴,藏青色道袍后负着一柄长剑的年轻道长问道。
坐在柜台旁,用电脑屏幕挡着自己身体的樊甜甜小声的说,“这个月,店里生意比上个月还差,再这样下去,老板就没钱打麻将了。”
“咱们店这么偏,有生意才奇怪。”年轻道士将嘴里的火柴轻刮地面,用火柴点亮了身前的煤油灯,开始捧着一本古籍看。“唉,老板最近也太节省了,十一点就关大厅的灯。”
“张之朴,嫌我小气,就滚回你的龙虎山。”
道士抬头看了眼这个刚从三楼下来,身上穿着墨绿色旗袍女人,便默不作声了。
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是不可理喻的,特别是漂亮女人。
张之朴装作没听见老板刚才所说,接着看手中的道家古籍。
“小渔儿,检查一下他的身体。”老板坐在大厅那把紫檀木椅上,左腿轻轻搭在右腿上,望了眼躺在地上的李辑,端起那杯周渔已经沏好的普洱,茶盏中汤色黑中透紫,她朱唇轻启,品了一小口,口感醇和,舌尖回甘,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丝。
擅长泡茶的女子眼神升起阴冷黑雾,她举手齐眉,冲着坐在紫檀木椅上的老板鞠躬作揖后,便转身蹲下,三指搭在李辑的手腕开始把脉,又用手指依次轻按李辑额头、双臂、胸口、小腹、大腿。
当按及心口处,李辑闷哼了一声。
女子重新站起身,又是深深一鞠,抬起头时,女子眼中的阴冷黑雾已经消散。
“义妁[1]婆婆说,他之前身受重伤,气血不足,现在只是体内灵气损耗,四肢乏力。”周渔看着躺在地上的李辑,眼里有些同情,“义妁婆婆还说,他心脉俱损,体内灵气时常外泄,长此以往,活不过一年。”
电脑屏幕后面的樊甜甜探出脑袋,惊讶了一声,“啊!”
老板转动着手中的茶盏,盯着黑褐色的茶汤,“救了你一次,现在又要救你第二次,也不知道值不值这个价。”
张之朴翻过新的一页,顺着灯火望向老板,那女人就是喜欢自言自语。
“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则茶馆的营销总监,主要负责提升茶馆的营业额,如果营业额还是下降,你就死定了。”老板望着半死不活的李辑,“回答我!”
“我能问工资有多少,有五险一金吗?”李辑弱弱的问道。
“小哥哥,你别问这个啊,老板今天心情不好,别和她谈钱。”那个萝莉音又一次出现在李辑耳旁。
“工资保底三千,赚了钱就有提成,在茶馆工作不需要保险。”老板说完便丢了颗药丸儿给周渔,自己一个人上楼了。
周渔蹲下身子,将药丸置于李辑口中,弟弟周晚食指轻勾,一道水流注入进李辑的口中,帮助他吞咽下那颗黑红色的药丸。
李辑感觉体内重新涌现一股力量,他转过头,打量着这个黯淡无光,怎么看都像是黑店的茶馆。
张道长依旧翻看着手中的古籍,没怎么在意躺地的李辑。
周渔、周晚姐弟已经坐到大板茶桌旁,各自捧着茶盏开始品茶。
柜台那里有个用着电脑屏幕挡住脑袋,却遮掩不住自己庞大身躯的女子,抬起了头,冲着李辑笑了笑。“小哥哥你好,我是樊甜甜。”
李辑看着满脸横肉堆积的笑脸,听着熟悉的萝莉音,表情明显的楞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声音沙哑的说,“谢谢你救了我。”
樊甜甜眼神中有些黯淡,却又立刻恢复如常,不再躲在电脑屏幕之后,大步走到李辑身旁,咬牙用力将李辑从地上扶到大板茶桌坐着。
她又转身走回柜台,从抽屉里取出两份合同,递给了李辑。“这是工作合同,你觉得没问题的话,就签下字。”
一只白猫从地面一跃而上,用舌头舔了舔李辑的手背,然后又缓缓趴在周渔旁边,等着周渔给它泡茶。
看着白猫舔了李辑的手,张道长合上了手中的古籍,打量着这个十分普通的年轻人。除了老板,招拒从没对其他人这么亲近。
李辑端着手中的合同,却没有什么心思看上面的内容,他在考虑是否要留在这里工作,考虑那个佝偻老头会不会伤害自己的父母,考虑刚才那个旗袍女人说的话。他知道这是一个会改变自己命运的决定,所以他十分谨慎,他是个怕死的人,两个月前他还过着普通的待业青年的生活,最近发生的一切真是如连续剧般的噩梦。
他放下手中的合同。
手掌里全是汗。
他拿起桌上的水性笔,在两份合同上快速签下了李辑两个字。
张道长看着李辑签完了合同,放下了手里的古籍,开玩笑道,“老弟,签了这份卖身契,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周渔、周晚姐弟也冲着李辑友好的笑了笑。
李辑现在有一点可以肯定,茶馆的人对待自己人的态度很好。
樊甜甜带着一份合同,沿着楼梯上了三楼。
轻轻敲了老板办公室的门,门自己开了。
老板坐在电脑前,不断点击鼠标,电脑音响里传出“三饼”、“幺鸡”、“两万”等声音。
“老板,他签好了。”
“嗯,放桌上吧。”
过了一会,老板打完了这局,抬头看到樊甜甜还站在办公室,她一反常态的关掉了电脑。
“非姐。”樊甜甜轻声喊了句,“如果我能和你们一样苗条就好了。”
“我真的很害怕听见他们的心思,失望、诧异、恐惧……”
老板打断了樊甜甜的话,眼睛慢慢眯起来,“他也这样?”
“没有,他是一个挺好的人。我听了他的心声,他刚在想怎么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准备以后带我跑步瘦身。”
老板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我有时候想,如果我不是超能者,不能听见别人的心声,也许能和普通人谈恋爱生孩子,而不是整天面对那么多负面的想法。”樊甜甜双掌交并,用力捏着自己的手指。
“甜甜,很多事情不是你们能够选择的,这种与生俱来的得失,你们既是受害者,也是受益者。”
樊甜甜松开了双手,抬头露出了个强挤出来的笑容,肥厚的脸庞,黄豆般的小眼睛里闪着晶莹。
她也知道,很多事情她根本无法左右,这种难受只能独自承受。
一双白皙纤细的手轻轻擦拭了樊甜甜眼角的泪水,取下了她头上的发卡,拿起办公桌上的那把檀木梳子,轻柔地替樊甜甜梳着有些杂乱的长发。
“甜甜,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你身边的。”
“嗯……”
樊甜甜再也忍不住即将溢出的泪水,大声的哭了起来。
听着楼上隐约传来的哭声,周渔有些落寞,她走到大厅一角的古琴旁坐下,轻提袖口,小臂处露出半道狰狞伤疤。
十指触弦,轻拨慢弹,如涓涓流水,透着淡淡的忧伤。
周渔指尖弹拨渐快,古琴发出铮铮之音,仿佛金戈相接,珠落玉盘,令闻者心伤不已,却又不失希望,
琴声掩盖了哭声,在大厅里回荡。
楼上的哭声渐渐息停,樊甜甜抹干满脸的泪,劝说老板少通宵打麻将,从办公桌上抽了张纸巾,擦干脸上的泪水才下楼。
李辑正襟危坐在长凳上,听见哭声,又听了琴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只有等到琴声结束,尴尬的掏出手机走到前院给家人打电话,说今晚不回去了,和几个朋友在外面聚一聚。
李辑母亲在电话里,嘱咐了几句让他照顾好自己的话,便也没再唠叨了。
双眼红肿的樊甜甜走到李辑身边,小声道,“明天我就去巷口那家打印店给你制名片,之后你就住二楼第三间,你不再是普通人,和他们住在一块,对他们不好。”
李辑看着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在楼上痛哭的女人,点了点头,他知道她口中的“他们”是自己的父母,这也是他自己一直心生忧虑的事情。
“你能介绍一下店里的情况吗?”既然让他做营销总监,李辑觉得自己得做出个营销总监的成绩。
“茶馆目前由我管理所有账目和库房的,张之朴道长负责店里的一日三餐。”樊甜甜指了指那个听完古琴,开始喝茶的道士。“那是周渔、周晚姐弟,姐姐是店里的茶艺师,弟弟还在读初中,放学后会来店里帮忙。”
顿了顿,樊甜甜接着说,“老板的办公室在三楼,有什么事敲门后再进去,她喜欢打麻将,所以有时候会出去打一宿麻将。如果她输钱了,脾气就会不好,其实老板人特别好的,就是爱打麻将。那只爱品茶的白猫叫做招拒,老板叫他招财,但你别叫这个名字,只有老板才能这样叫,你千万记住了。”
“店里原本还有一个人,但并不常待在店里,有机会见了面,我再给你介绍。”
“咱们店一楼有五间雅间,大厅还有八张散桌,一张大板茶桌,厨房在后院。二楼有一间书画室,一间围棋室,两间库房,你住进来后就剩一间空房,张道长和周晚也住在二楼。”樊甜甜打开了一楼和二楼的灯,带着李辑参观着整座茶馆,到了二楼的楼梯口,便没有再带李辑上三楼,“茶馆的女生都住在三楼,三楼第一间就是老板的办公室。”
“茶馆各种茶都有,但茶叶品种都是最好的,所以价格上不便宜,这也是我们客人少的原因之一,然后又在老街巷子深处,会来这里喝茶的都是老顾客。情况就是这些,你想到了什么好点子吗?”
李辑摇了摇头,首先他没想到这座茶馆有这么大,又觉得茶馆的地理环境的确很偏僻,酒香也怕巷子深,更别提茶馆了。
樊甜甜一边下楼,一边关上各个房间的灯,老板说了得节约用电。
“对了,尽量少使用你的能力,特别是在公众场合。我们不能在普通人面前随意使用能力,更不能使用能力伤害普通人,必须得遵守CSPA的这两条铁律,不然他们会肃清滥用能力的人。”
“你们都有超能力吗?”李辑望着樊甜甜,又看了眼那个可以控水的周晚。
樊甜甜点了点头。
“CSPA到底是什么?”
“国家超自然现象管理局,隶属于国家安全部,专门应对超自然现象事件,管制所有的超能者,并监督普通人发布关于超能事件的真实信息,对于接触过超能事件的普通人进行记忆清除。”樊甜甜看了眼李辑,便知道李辑在想什么,接着说,“你不滥用能力,破坏社会安定,CSPA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你麻烦。”
李辑眨巴眨巴眼睛,可能一天之内,大脑接受了大量信息,他感到又懵又疲,仿佛下一刻他就会睡着。
樊甜甜似乎知道他的想法,便让他自己上二楼的房间休息去了。
李辑打开了房间门,拉上了浅灰色的窗帘,房间进门处有一个小卫生间,李辑洗漱了一番,就关上灯,开始闭目睡觉。
原本十分困倦的他,躺在床上后,却又有些睡不着了。刚开始拥有超能力时,他心里满是欣喜,但现在了解很多情况后,却只剩下忧虑。他原本觉得生活平平淡淡过就好了,他不想成为母亲嘴中的成功人士,也不想总是遇见各种奇怪的人开口闭口就要他的命,他觉得这两个月活得太累了,就当自己从来就不会什么超能力,好好的帮那个老板经营这家茶馆,做好自己本质的工作。
这么想着,李辑慢慢的停止了思绪,平缓的呼吸着。
没有人知道,他心脏里四溢的能量逐渐变得平缓,原本因为受到能量因子冲击而破损的心脉开始自我修复,心脉变得更加坚韧,足以承载更多的能量因子。
一楼大厅。
樊甜甜坐在长条凳上,望着在座的其他三个人。
“今天晚上门口想抓走李辑的老头,应该是百鬼的人。前段时间,飞廉逃到了洪城,杀了几个CSPA的战斗人员,龙虎山也死了两名弟子。”说到这里,甜甜看了一眼在拨弄火柴盒的道长,见道长没什么过激反应,便接着说,“最后飞廉逃不出去,选择了自爆,这些是我从李辑那里知道的。”
张道长划了一根火柴,看着火焰逐渐熄灭。
“洪城也不安定了。”
张道长身后的长剑不断震动着,似乎随时便会出鞘,他伸手握住剑柄又松开,长剑停止了躁动。
“周晚,你最近下课后,早点回店里。”樊甜甜望向一旁的少年。
“嗯。”
樊甜甜捏了捏少年的脸,“又不叫甜甜姐。”
“嗯。”少年应了一声。
樊甜甜无奈的笑了笑,“快上去洗了,早点睡,你还在长个呢。”
周晚对着周渔叫了声姐,便一个人上了楼。
三个成年人围着个油灯,半天没再蹦出句什么话,茶馆向来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人愿意浪费精力去想怎么应对还没发生的事情。
“熄灯,睡觉。”道长吹灭了油灯,起身上了楼。
周渔和樊甜甜锁好大门,便也上楼休息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门隙,泼洒在大厅的桌椅板凳上,又是一个静谧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