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中庆略带颤抖的声音传来:“你猜测的没错,这的确是红暨草研磨成的粉末。”
周云织面色铁青,呼吸渐渐吃力。良久,她才抬起眼眸,目光冷峻的盯着对方,语调沉重:“这与六妹妹药渣里的毒物……可是一种?”
“正是。”元中庆脸色也很难看,这味毒药药力实在凶猛,拿它来害人,势必是想置人于死地的。
合欢虽不明白状况,但回想之前周云织吩咐自己做的事,也知道了个大概。
“姑娘……”合欢颤巍巍的开口,“是否要把此事禀报给太太?”
“金朱是太太房里的丫鬟,”周云织沉声道:“但目前看来,此事太太应是不知情的,就算知情,以她的聪明劲儿,定不会还留着这样一个把柄……”
合欢愕然:“您的意思是说……金朱是受人指使?”
周云织把纸包紧紧捏在手里,心底窝着一团火,“定是这样……这般恶毒的人,根本就不配活着!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下手,简直是丧尽天良!”
她一向最疼爱周娟好,不是因为她最小,而是因为这个孩子真的太懂事了,懂事的让人心疼。
在周云织那个世界里,她也有一个亲生妹妹,今年才刚上初中,她不能想象,如果有人要害自己的妹妹,她会做何反应,恐怕将那人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只是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出那个幕后真凶。金朱和周娟好无冤无仇,根本没有理由去害她,只能是有人在背后谋划。
如果现在去盘问金朱,她也根本不会承认。周娟好原来的药渣已经被倒掉,昨天她拿出来的也只是仅有的,若是拿去逼问金朱,说不定还会被反咬一口。
得好好盘算……再一网打尽。
周云织慢慢冷静下来,略带歉意的看着元中庆,他毕竟是一个局外人,不该在他这里发泄情绪。
“对不起,我失态了。”周云织很有诚意的垂首致歉。
元中庆也是个聪明人,这种种联系已经让他有了几分猜测,便什么都没说,只是不甚在意的摆摆手。
“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若是有人对我最亲的人做这种卑劣之事,我恐怕会比您还失态。”
元中庆说罢,替周云织收好药渣,递给合欢,道:“这可是关键证据,得收好了。”
合欢急忙接过,万般小心的收进袖子里。
“多谢元大夫理解。”周云织笑笑,斟酌着语句:“只是……日后还需要您多多协助了。”
“医者仁心,是我的分内之事。”元中庆温和的笑着。
周云织见他应承下来,心中便安定不少。
周老爷就快回府了,要想给他们致命一击,就得耐心等到那个时候。
而在她心中,也已经有了计划和目标。
出了小院,周云织和合欢二人静悄悄的走进竹林。
周云织在合欢耳边轻声耳语几句,合欢边认真听着边点头。
“过去了别忘记找连翘,让她去告知师父一声,别走漏了风声……还有,流霜阁那边要紧紧盯着,一有风吹草动立刻禀报我……”
“是……”
翌日一早,周云织刚洗漱完,便有绿萝进来禀报,说辛姨娘带着周娟好,还有吕三娘一同来了。
“快快请进来。”
头一个进门的便是吕三娘,单看那摇曳多姿的步态,就能猜出是她。
“师父可是稀客,往日从不来我这儿,平时送个东西什么都是打发了丫鬟来。”周云织嗔怪着上前迎接。
吕三娘斜瞅她一眼,双手叉腰:“怎么?不欢迎我?”
“不敢不敢,我巴不得师父天天来呢……”周云织笑着招呼了绿萝奉茶,又叫合欢去搬小杌子。
“你可真是,别人说一句,你能回十句。”辛姨娘牵着周娟好缓缓进来。
周云织见了,立刻眉开眼笑,牵着周娟好的手就要把她拉到塌上坐。
“给大姐姐请安,大姐姐万福金安。”绵绵的小奶音传来,任谁听都觉得心酥透了。
周娟好今年刚过六岁生辰,生的又是绵软可爱,一张圆润的小脸红彤彤的,看了就像伸手捏捏。姣好的五官又遗传了辛姨娘,坚韧中带着柔软。
“瞧瞧,还是咱们小娟好最讨人喜欢,跟我们的待遇啊……都不一样!”吕三娘很自觉的坐下了,故作酸涩。
周云织无奈,只好和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她:“……那要不,师父你也坐塌上?”
说着,便唤了合欢再搬个锦凳来,佯装要做到塌下。
幸而辛姨娘及时拦住他,苦笑道:“姑娘可别当真!她就是故意的,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争风吃醋,真真是不害臊!”
“切!”吕三娘闻言,狠狠的瞪了眼辛姨娘,偏过头去。
屋里丫鬟不觉好笑,都偷偷垂首低笑着。
周云织也想笑,可她怕自己笑了吕三娘会心生不满,便生生忍住了。
其实有的时候,她还真的挺羡慕吕三娘的,虽然已经年过三十,在这个时代可以做奶奶的年纪,却有着比少女还少女的少女心,动不动就爱开人玩笑,争风吃醋。
人如果能活成这样,那该少多少烦恼啊。
“怎的今日连翘没来?”周云织明知故问。
“这个孩子……”辛姨娘放下茶盏,笑道:“她也太细心了些,非说不放心,要留在流霜阁看着,劝也劝不动。”
“她就是这样的死脑子,随她去罢。”周云织拿了快玫瑰酥饼递给周娟好,笑着说:“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说罢,朝合欢看了眼,合欢便拿着瓷盘走到下首。
“师父和姨娘都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辛姨娘拿了一小块,吕三娘却是直摇头,“糕点吃多了容易胖,别给我。”
周云织知道她一向最在意自己的外形,也不多说什么,自己也拿了个塞进嘴里。
“确实不错,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辛姨娘吃完赞道,接着慈爱的看向周娟好,“娟好必然喜欢的。”
周云织也笑着看向她:“娟好,好吃吗?”
“好吃。”周娟好奶声奶气的点点头,小口小口的品尝。
“若是喜欢,我这里还有很多,走时便拿些回去罢。”
辛姨娘却着急的推却:“那怎么能行呢?昨个儿已经得了姑娘那么多好东西,怎能再恬不知耻的接着讨要呢?”
“诶,姨娘这话错了。”周云织见她一脸郑重的样子,实在好笑,“昨个的东西是老爷采买的,那本事您的份例,与我不相干的。”
“可是……”
辛姨娘还想再推辞,却被吕三娘不耐烦的打断了:“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别人给你,你就拿着,不要白不要!”
这般心直口快的发言,倒是惊到了不少人,可在周云织眼里,却是前所未有的亲切。
这里的一切都如履薄冰,特别是这个时代的女性,做什么都是循规蹈矩,不逾越半步,甚至于周云织到这里大半年了,每天的活动范围就在这个一亩三分地的府邸,连外边什么样子都摸不着。
乍然见到这样不同于常人举止的人,更多的却是一种心悸。
追寻大众是人类的本能,一味的与众不同,最后带来的,是前所未有的灾难。
周云织不知道吕三娘从前是什么样子,但已她的才能以及绣活,待在江州这个小地方绝对是屈才,她一定有能去更广阔的地方施展才能,甚至进宫,但她没有,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缘由。
秋水轩下人房.
昏暗的房间内,金朱坐在梳妆镜前,面色平静的看着镜中如花似玉的自己,心中却按捺不住将要溢出的欣喜。
就在不久的将来,她马上就会一跃为周家的主子,至此离开这个破旧不堪的房间。
金朱抬头,眼神复杂的扫视了四周一圈。接着她站起身,缓缓走到床榻边,从枕头下掏出一个黄纸包,确认四周无人后,金朱将纸包轻轻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堆白色的粉末。
金朱缓缓勾起嘴角,这个东西,可是她的取胜法宝。
只是放在这里,太危险了些,得找个机会把它丢出去。
府里其他地方太过于惹人注目,唯一隐秘点的,只有秋水轩后头那片竹林了,平时荒无人烟,还偏远至极。
金朱正在心底盘算着,这时,从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金朱心下一惊,迅速把纸包塞回了枕头下面。
须臾,门帘被人掀开,玉簪端着洗脸盆和帕子走了进来。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玉簪看向坐在床边静静梳发的金朱。
“睡不着,就先起来了。”金朱冲她笑笑,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太太可醒了?”
玉簪压根没注意到她的异样,把帕子放在脸盆里浸了水,递给金朱,“还没呢,太太这两天头疼的厉害,连姑娘们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金朱颔首,接过帕子,面带愧疚:“都是我不好,这病生的这么不是时候,想去伺候太太都去不得,实在是……”
“怎么能怪你呢?”玉簪笑着拍拍她的手,与她一齐坐在床边,“别说这些丧气的话了,把身子养好,再去伺候太太才是要紧的。”
“嗯……”金朱颔首,轻轻擦拭过脸庞后,把帕子递还给玉簪,不好意思的说:“这些天真是麻烦姐姐了,既要伺候太太,还要费心思照顾我。”
玉簪笑笑,起身把帕子搭回脸盆边,安慰道:“我不碍事的……只是这些天实在奇怪,府里接连两位主子都生了病,听说还有不少下人身子也不舒服呢……”
金朱心不在焉的应付着:“许是……快到春末了罢。”
“不过所幸的是,”玉簪回头,喜不胜收的对金朱说:“六姑娘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听说今儿早上还跟辛姨娘一道去拜见大姑娘了呢!”
“什么?!”金朱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手里的木梳也因为一时激动掉在了地上。
玉簪吓了一跳,走过去把梳子捡起来,满脸担忧的问道:“金朱,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金朱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过激,连忙拢了拢双鬓的碎发,强装无谓的冲玉簪笑笑,声音颤抖:“没……没事,太好了,六姑娘……没事就好,太太也能放心了。”
玉簪也是个心大的,完全没怀疑金朱刚才的不对劲,自顾自的高兴起来,“往常每每六姑娘犯病,太太总是操心这操心那的,连自己生病了都浑然不知,现在可好了,太太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是啊,明明不是自己亲生的,却硬要装作一副慈祥嫡母的面孔,金朱每每看到杨氏那张温和慈爱的脸,都会觉得一阵心悸。
她万万没想到,周娟好会恢复如常,当时那人,明明说的是……
看来……金朱悄然望向自己的枕头,眼神中有一抹不易发觉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