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妈妈和玉簪是先周云织一步到秋水轩的,进了里屋,杨氏正聚精会神的坐在案首后练着书法。
“事情都办妥了?”杨氏抬头,看见她们进来,遂问道。
顾妈妈和玉簪一齐福了福,垂首禀报:“回太太的话,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那就好。”杨氏从案首后起身,由林妈妈搀扶着走到了窗边的塌上坐下,立刻有丫鬟上了茶。
杨氏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心情颇为不错:“老爷生辰之日近在咫尺,今年我也懒的去准备贺礼了,到时就拿了今天那些物事,去郊外碧桐花楼换些新奇的玩意儿,给老爷贺寿。”
林妈妈闻言陪笑:“太太所想确实新颖,想必老爷定会满意……”
杨氏很是受用,满面春风的拿了个葡萄剥着皮,“往年都是书画笔墨这些老套的,别说是老爷,就是我这送礼的人都送腻了……”
“是是是……”林妈妈笑呵呵的替杨氏剥皮,转而又看向顾妈妈,疑惑道:“只是不知……这回送到秋水轩的有哪些东西?”
“玉簪。”顾妈妈忙看了玉簪一眼,玉簪便从袖里掏出单子,上前一步,递给林妈妈。
林妈妈朝上面看了眼,一一念道:“两匹金陵云锦、一套乌漆小茶盘、一尊紫金浮雕手炉……两副珠钗首饰,还有不少药膳补品……都是上好的佳品,尤其是这云锦,据说是宫里的织造局特供的……”
“送进府的云锦共有多少?都给了谁?”杨氏突然问道,看向顾妈妈。
早料到杨氏会问这个问题,顾妈妈不慌不忙的答道:“共有六匹,太太您两匹,府里二姑娘、四姑娘还有六姑娘各得了一匹……至于最后一匹……”
“怎么?”杨氏见她纠结不语,满腹狐疑的看向她。
顾妈妈斟酌片刻,朝四周瞥了眼,这才捏着嗓子,小心翼翼的答道:“还有一匹……给了蔡姨娘……”
林妈妈在一旁侯着,也觉奇怪,闻言顿觉不妙,再看向杨氏时,只见她面冷如霜,目光锐利,甚为可怕。
顾妈妈早吓得半死,她自认在杨氏面前一向不如林妈妈得宠,又不似那些年轻的丫鬟们聪明伶俐,便处处小心谨慎,不愿留下差错,却没想到会在这里栽了跟头。
虽然不是自己裁决的,可毕竟当时的情况下,除了周云织,她就是最有发言权的,可她却没有把周云织拦下来,反而顺了她的意。
顾妈妈后悔不已,早知如此,方才说什么也要阻止周云织。
“她倒是会做人,两边都讨好。”杨氏冷笑一声,面色愤恨,“只是便宜了那贱人。”
林妈妈忙上前为杨氏顺气:“太太说的是,左右不过一匹布,她若是没有,必然又是一番闹,到时让老爷知道了,还以为太太克扣她的份例呢。”
杨氏颔首,林妈妈就这点好,劝人总是能劝到点子上,让人心里舒坦。
顾妈妈看着主仆二人沆瀣一气,心里五味杂陈。
“就拿那尊紫金浮雕手炉罢,”杨氏朝玉簪吩咐道:“待家宴过了,你就把东西带去碧桐花楼,那儿的老板跟我们周家一向熟识,他定知道要换取哪些。”
“是……”玉簪应道,继而抬头询问:“……您不亲自过去挑选吗?”
杨氏摆摆手,“我就不过去了,那地方在郊外,和城内天差地远的,坐两个时辰的马车,我可受不了……”
说罢,又指指林妈妈,吩咐道:“她若是没主意,你就跟她一道去罢。”
“这是应当的。”林妈妈陪笑。
顾妈妈和玉簪又向杨氏一一禀报了其余的物事,便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大姑娘来了。
杨氏朝顾妈妈看一眼,她和玉簪便一齐退下去了。
半晌,门帘子被掀开,周云织带着合欢缓缓移步进来。
“给太太请安。”周云织笑着福了福。
“快些起来。”杨氏笑着拉了周云织手,两人一同坐到了塌上。
此时玉簪也从外间进来,手里端着茶盘,正是那个乌漆小茶盘。
“太太这就用上了?”周云织笑着问。
杨氏朝那边看了眼,笑的合不拢嘴,“也是巧,我屋里的茶具也该换了,都是前几年的样式,老旧的不行,有几个木雕的还发霉了……”
“太太平日里勤衣俭食,就连茶具发霉了都不舍得换新的,真是令人敬佩。”周云织端起茶盏看了眼,赞不绝口:“这套茶具虽然是木漆的,样式倒是别致,听说外面还有一层,不容易脱漆。”
“是吗?”杨氏也认真端详了下,随后笑道:“不过这些我也不懂,只管好用不好用,既然你说好,那便是极好的了。”
周云织笑着抿了口茶,“方才我看到顾妈妈,想来她已把前院的事儿说给您听了,不知太太还有什么想法?我好再做改正。”
“哪儿有什么想法呢……”杨氏摆摆手,“你裁决的很好,其实管家无非就是这样,和分配东西是一个道理,既要做到公平公正,又要让众人心服口服,还得遵循规矩,实在是件不易事……”
周云织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杨氏会跟她说这些。
大户人家的千金闺秀们,自小便会有专人教导,如何管理家庭大大小小的事务,如何算账,如何管束下人,如何操办各自宴席,如何待客……大大小小,方方面面的各种规矩,都是为将来嫁作人妇,做当家主母时的准备。
这些往往是由娘家嫡母所言,周云织生母去世的早,说这些话的任务便落到了杨氏头上。
周云织自认与杨氏不是水火不相容,却也没到亲密无间的地步,乍然听到她说这话,属实有些受宠若惊。
“母亲教导的极是,女儿谨记了。”周云织稳住心态,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乖巧懂事的附和着。
两人又说笑了会子,周云织突然奇道:“咦,近日怎么不见金朱姐姐?往日我来,她总是冲到最前的一个。”
“许是又在哪个地方偷懒罢……”杨氏心不在焉的扣着指甲,“前些日子说是染了风寒,要搬出秋水轩住一阵子,也不知回来了没。”
周云织颔首,心底突生一计,作势无意的作指着旁边的合欢,笑着对杨氏说:“我这个小丫鬟,还惦记着要进太太您房里呢!”
“哦?”杨氏笑着打量了合欢一眼,打趣道:“那敢情好,我倒喜欢她那伶俐的样子,你明日就把她换来罢。”
周云织掩袖而笑:“那我就厚着脸皮,向您讨要玉簪姐姐了,模样又可人,又能写一手好字,把我们合欢羡慕的不得了……”
“原来是为这个……”杨氏摆摆手,“这些个贴身的丫鬟,确实是要她们多学些东西,将来遇到个什么事也不至于怯场,丢了主子的脸面。”
周云织颔首,恭维着:“太太深谋远虑,我却只想着让她们吃好喝好,真是惭愧。如此,回去以后也得让她们学学,将来能考个状元那才最好呢!”
杨氏也被逗笑了,指着周云织笑个不停。
“方才过来的时候,就应该在三弟那儿拿些笔墨,我许久不练字了,又在床上躺了这么久,怕是砚台都结住了……”周云织朝合欢瞄了一眼,眼波流转。
“哪用的这般麻烦,玉簪房里就有。”杨氏招手,就要唤了丫鬟去拿。
“不必了,让她去跑一趟就好。”周云织急忙制止了往外走的小丫鬟,看了合欢一眼。
合欢会意,忙上前对着杨氏行了大礼,“多谢太太厚爱。”
说罢,又对着小丫鬟福了福,嬉笑着:“那就请姐姐带路了。”
待合欢走后,周云织便站起身,向杨氏告辞:“那女儿就先行告退了,母亲也要保重身子,明日我再来看您。”
从秋水轩出来后,周云织并没回绯云阁,而是去了竹林旁边的一间小院子。
门口有个小丫头拿着扫帚打扫着,见周云织走来,忙行了礼:“大姑娘万安。”
周云织冲她笑了笑,问道:“元大夫可在?我找他拿些药。”
因杨氏身体抱恙,遂元中庆这些天并未离府,杨氏安排了个离秋水轩近些的小院子给他住,周云织还是第一次过来。
小丫头往里看了眼,答道:“在呢,元大夫应是在调制药品。”
周云织颔首,提起裙边朝里面走了进去。
还未进院中,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的房间迈了出来。
“元大夫!”
“大姑娘?”元中庆面露讶异,似是没想到她会在这里。
周云织小跑着到了元中庆面前,气喘吁吁道:“我……我有事想请您帮忙。”
元中庆朝她身后看了眼,推开旁边房间的门,招手道:“进来说话吧。”
周云织跟他迈过门槛,被元中庆请到塌上坐下。
元中庆细心的清了清茶盏,确定没有污秽后,拿起茶壶倒了杯凉茶,递给周云织。
“凉茶,消火。”
周云织知道,这是他在拿之前自己怀疑他害人性命的事情打击报复了,顿时无可奈何的笑笑。
她接过茶盏,哭笑不得:“我哪来那么大火气。”
元中庆云淡风轻的端起茶盏,放在嘴边轻呷一口,半晌才看向她,回归主题:“大姑娘有何事要求我?”
“也不是什么大事……”周云织原还担心元中庆不会帮自己的忙,听他开口顿时松了口气,正打算一一道来,却有丫头掀了门帘进来。
“大姑娘房里的合欢姑娘来了,说是来寻大姑娘。”
周云织喜不自胜,吩咐下去:“快让她进来。”
元中庆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一眼,面有疑虑,却并未多言。
片刻,合欢被带了进来,一见塌上坐着的周云织,忙上前去。
“姑娘让我办的事,都办妥当了。”合欢神秘兮兮的从衣袖里掏出个小纸包,递给周云织。
周云织接过,有些紧张的看着元中庆。
元中庆这下明了,周云织所求为何事了。
“还请元大夫帮我看看,这纸包里的是什么药物的药渣?”果不其然,周云织心急如焚的看向他。
元中庆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