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苏定方自报家门后,周瑾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欣喜。一方面他打定主意要保持一个老成持重的形象,他知道表露出过度的惊喜只会让苏定方心生厌烦,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没必要上赶着追捧历史名人,本质上他和苏定方都是平等的人干嘛要自低身份呢。
“却原来是苏老将军,失敬、失敬。”周瑾不卑不亢的行了礼,就像普通的下级对上官行礼一样。
苏定方捻须点头,刚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苏定方这样的细微举动,本身便透露出很多事情。
“怎么,你觉得老夫身份低了不配做你的老师吗?”苏定方的语气中带了一丝调笑。
周瑾斜眼看了看身旁,才发现裴行俭早不见了人影,‘这个裴守约,倒真会躲。’周瑾心里埋怨了一句。
“能得老将军的教诲,自然是好的。只是……”
“只是什么?有话就说,这般小女儿姿态做甚。”苏定方语气有些凌厉,他最不喜欢支支吾吾有话讲一半。
周瑾心道:“真是人如其名,性如烈火一般。”在重新调整了心态后,周瑾再次叉手,正正经经的回复道:“在下年幼无知,纵然有些武艺。在老将军面前也是微末,在下不敢拜师,怕玷污了老将军的名号。”
“哼!”苏定方一声冷哼,脸上浮现骄傲的神情,“你当老夫随意收徒吗?你说你有些武艺,那老夫就先考考你的武艺。”
周瑾心知这下真正的考验来了,从实力上来说,周瑾并没有什么把握。他知道苏定方那是有名的骁勇,即使现在的苏定方年近六旬,他依旧不觉得自己有机会能赢。但是既然对方已经提出了要打,那么自己就得好好打。只见周瑾昂然挺立:“既是老将军要指教在下武艺,那么在下就向老将军讨教一二!”
苏定方大笑一声,道:“小子尽管使出你的招来,别觉得老夫年老。就是让老夫现在再领200骑再打一遍颉利,老夫照样能打,这次还能生擒。”
“老将军要比什么,是搏击、兵器还是射箭……”
“来了,来了。”只见裴行俭笑呵呵的拖着两条齐眉棒,他把其中的一条抛向周瑾,周瑾向上伸手一抓,稳稳的接住。又毕恭毕敬的双手把另一条棒子递给苏定方。
裴行俭站在即将比试的二人中间,叉手道:“裴某早知道老师会找子瑜比试,故此外出寻了两条适合比试的好兵器,这齐眉棒不似利器伤人。这下可以放手一比了。”裴行俭抬头看了看两边,接着道:“二位既然要比试,那裴某做个见证,二位到这平地上来保持十步的距离,待裴某喊到开始再开始。”
周瑾和苏定方按着裴行俭定下的规矩,各自站了十步的距离。只听一阵朔风刮来,发出呼呼的声响。周瑾和苏定方四目相对,二人都感觉到对方的战意。
“开始。”在最后一个字从裴行俭口中说出的同时,周瑾就举起棒子劈头朝着苏定方就是一击,这一下势大力猛,周瑾抱着一击解决的想法挥出这一棒,他知道自己论经验还是技巧都不如苏定方,越是持久战越是不利。
裴行俭看着棍棒即将落下,苏定方却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不由得攥紧,心中则是担忧:“老师在干什么,子瑜可是能开四石弓的,这一下势大力沉,便是格挡也是架不住的,非输不可了。”
棍棒狠狠落下,只见苏定方轻轻闪过,那一棒打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对苏定方这一下漂亮躲闪,周瑾来不及惊叹苏定方反应迅速。反手横敲往苏定方肋窝处,苏定方用棒架隔只感觉双手一阵发麻。他见周瑾攻击迅猛,暗暗赞道:“好大的力气,好快的身手。”
周瑾接着施力双腿使劲蹬地,苏定方连连倒退,直退到墙根下已经是无路可退。裴行俭眼见自己老师即将“落败”开口求道:“子瑜,老师已年近六旬,体力不支,不如今日就……”
“守约!”苏定方喝住了弟子,“今日你若是替老夫认输,就不再是老夫的弟子。”
“是……”裴行俭眼见自己老师执意如此,只好作罢,他知道老师的性子那是宁死也不屈服。只好内心祈祷自己老师获胜。
“开!”苏定方暴喝一声,双臂爆发出极大的力气把周瑾的棒子震开。周瑾吃了一惊,他不曾想到眼前这个年近六旬的老将还有这么大的爆发力,“要速战速决……”周瑾早已打定了主意要速战速决,但看着眼前苏定方的绝境爆发,他对自己能不能快速拿下这个老头产生了怀疑,苏定方大口喘息了几下,心道:“好久都没这么痛快了,这小子武艺果然精湛,但老夫若是被这小子打败,以后还怎么再做他老师?不行,老夫一定要赢……”等到脸色恢复如初后,苏定方棒指周瑾发出求战的吼声:“接着来!”
又是一阵棍棒相交,二人已经拆过三十招,场上只见两条棍棒幻化出千条棒影。周瑾持续的猛攻,以为愈向前猛攻便愈接近胜利,苏定方则格挡招架,偶尔瞅准机会反攻向周瑾的薄弱处把周瑾逼退几步,但他毕竟年老精力不足,只反攻了几下便只剩下格挡。
“最后的一击了。”周瑾和苏定方同时想着,周瑾挥舞着棒子依旧是朝着苏定方的头部劈去,他双手举棒举过头顶,完全放弃了躯干和手部的防御奔着一击取胜而去。看着还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苏定方,周瑾心中更加坚信:“最强大的攻击可以掩盖一切的弱点。”
在周瑾的棒子即将落下的时候,只见苏定方将棒子急转,呼的一声朝周瑾的手腕打去,原来苏定方之前不动是为了观察机会,他见周瑾使这一招,身上全无防御,便瞅准周瑾右手手腕挥出一击。这一击势道凌厉,他虽然气力衰减,使出来依旧是虎虎生威。
周瑾吃了一惊,但无论向后急纵还是变换招式已是来不及了,右手手腕吃了这一击,顿时吃痛不已,一条棒子眨眼间就甩飞出院外。
眼见自己的棒子甩飞出去,胜负已分。周瑾只得忍痛叉手道:“老将军的武艺胜过在下许多,在下佩服。”
苏定方耗了许多精力,以棒拄地,喘息不已。待气息稍加缓和,他把棒子抛到一边,上前搀起周瑾,称赞道:“好小子,当真是武艺精湛,老夫几十年都不曾打得这么痛快,这第一关你通过了。”
裴行俭见老师得胜并说周瑾过了一关,赶忙凑上前去插了一嘴:“老师收徒越发严格了,今日倒要先考教武艺了,若是当初收学生时也先考验武艺,那学生定然是通不过的。”
三人齐声大笑,裴行俭的这一番插话,倒是让接下来的考验的严肃氛围冲淡了些。
“子瑜,你这手腕还好吧。”
“没事儿。”周瑾转了一下手腕,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多亏老师手下留情啊,现在已经全好了。”
“哼,老夫还没说收你为徒呢,你得过了第二关。走吧,进内堂请老夫一杯水,老夫和你斗了半日,一杯水也不请老夫喝吗。”
“是了,老师和守约兄都请吧。”周瑾引路把苏定方和裴行俭引到了内堂,周瑾以苏定方年老位高让苏定方坐了主位,自己和裴行俭分坐左右以表示尊卑有礼。
“子瑜。”苏定方称呼起周瑾的表字,从刚才的比武中他已经认可了周瑾。
苏定方道:“你知道什么是将帅之道吗?”
周瑾心知考题出来了,很符合苏定方的个性,不是命题作文或者完形填空,而是毕业论文。在搜索了前世的记忆后,周瑾自信能得个满分:“将帅之道,前人已有总结。不过统兵、陷阵、征讨、封疆耳。”
苏定方摇了摇头,说道:“子瑜就不用老生常谈了,你觉得如何才是将帅之道,你所说的几个考明经倒是可以,在老夫这可不算过关。”
“入吾彀中了。”看着苏定方的样子,周瑾心内暗喜,他精心准备的答案可以说了:“学生的一些愚见,还望老师不要取笑,学生以为将帅之道分平庸和高明之统帅,平庸统帅只看眼前的兵力得多寡,是否勇猛。也不管庙算,也不做计划。或能取得一二胜利,只是不能持久终为阶下囚。此类人如隋炀帝者比比皆是……”
“哼,隋炀帝自以为兵力多勇猛就能无敌了,一个蠢才领兵怎能不败。”苏定方冷哼了一声,隋末隋炀帝三征高丽搅的天下大乱,使得他15岁时不得不跟着父亲上战场抵御贼寇,那时起他就觉得隋炀帝是个蠢才,周瑾的一番言论正和他的胃口。
“正是呢,隋炀帝刚愎自用又不会用兵,以至于三伐高丽铩羽而归。这便是平庸之将帅。”
对周瑾的一番话,苏定方十分满意,的确将帅之道不能只看兵力优寡,当今朝廷的年轻将领如隋炀帝一般着相的不少。
“那高明的统帅之道又该如何呢?”
周瑾依旧是胸有成竹的答道:“高明统帅,不光要知己知彼,善用兵将,还要观天时、明地理、懂人心,料事如神,熟读兵法,统帅万军,游戏自如。此等大将如古之孙、吴、韩、卫,汉末三分时诸葛孔明,前秦王猛,前燕慕容恪,南梁韦睿,国朝之太宗皇帝、苏老将军。”
“可又是吹捧老夫了,居然拿老夫和古人对比。”苏定方神色淡然,内心却是狂喜。
“然而有一人也是将帅之道的最高峰,不走常路,却也与那些高明之将帅并列。”
“何人?”
“此人便是国朝的卫公李药师,致人而不致于人,达此境界者只有卫公耳。”
“好!好!”苏定方拍案而起,点头赞道:“之前老夫还想你点评高明之将帅,为何漏了卫公,没想到子瑜如此有见识,对将帅之道看得透彻,老夫给你作揖。”
周瑾和裴行俭赶忙上前拦住,“老师这样做折了小子草料。”
苏定方看着周瑾满眼都是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他好久都没有如此兴奋了,决不能委屈了这个爱徒,得好好操办一番才行。
“老师和守约兄就在舍下吃了夕食,留宿一晚吧。”周瑾看了看外面的黑夜知道是宵禁的时候了,邀请苏定方和裴行俭在家留宿。
“这是什么道理,做老师的不请学生吃饭,反到吃起学生家来了,子瑜过几日我办个收徒宴,到时候在亲朋好友面前让他们看看。看看我苏烈又收了一个好徒弟。”
周瑾指了指外面:“可是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候了,老师和守约兄……”
裴行俭指了指自己腰间的银鱼袋,笑道:“子瑜,愚兄可是长安县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