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江南的温暖,四月的长安还有着轻微的倒春寒,街上时不时刮着朔风,让人感到冬天尚未彻底离去。可暖阁中又是另一番景象——此时一老一少正在对弈,老人看着激烈的棋局,思绪又回到了二十一年前: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在战场上任意驰骋,用200骑就打下了颉利的大帐。立下大功,从那天起他坚信自己能成为第二个李靖,将来被后世传颂……
二十一年过去了,他依旧是个中郎将,过去他不佩服的那些人如今也慢慢爬到高位,他则表现的满不在乎,他一直觉得那些人即使爬上高位和自己也是云泥之别,想想自己年近六旬有一个可传承兵法的弟子,还有什么可争的呢?将来自己的徒弟比他们强就够了。
“老师,可要小心了。”裴行俭夹着一枚白子敲着棋盘,寻觅着一击必胜的机会,往常的结局都以他的胜利而告终。
“老师于兵事上胜过学生许多,坊间都在传,都说:‘大唐双壁、苏烈李勣’。可是这博弈之道吗……老师就未必胜过弟子了。”
“胡说!”苏定方凤目圆睁呵道,“做师傅的不胜过弟子怎么教导徒弟?那李勣又如何能与老夫相提并论!老夫今日定当获胜给你看。”
裴行俭又落下了一枚棋子,局势已经显而易见——苏定方必败。“守约,棋力见长啊……把老夫逼到这种地步。”苏定方捻须称赞道。
“大人……愚男有一事不解?”苏定方的儿子苏庆节在兵书上的学习遇到了疑难,站在下首处低头问道。
“没眼力的小子,没看到我与守约正在对弈吗!”苏定方拍着棋盘从座位上暴跳而起,棋局被这一下拍击搅的乱了。“小小的困难就在这要问人,这是我苏烈的儿子吗!还不滚出去。”说着又是一袖子把棋盘上的棋子拂了下去。
裴行俭看着苏定方的“暴怒”,满脸赔笑道:“老师何必生气呢,阿兄也不过是想着精益求精罢了。”裴行俭挥了挥手示意苏庆节退下,让他不要触霉头。
苏庆节识趣的退了下去,苏定方看着自己儿子不成器,冷哼一声,道:“守约今天这棋局被搅了,也没分出个胜负,改日再比吧。”
裴行俭道:“老师,其实阿兄既然天份不在兵事上,也就别过于逼他了。崔知辩、王方翼此二人胆略过人,倘蒙老师教得一二必然有一番作为。”
苏定方没有回答,他向裴行俭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瞥。又走了几步,抬头看了看天:“守约,我苏烈自信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这二十一年来不知多少小辈长成,可我哪个都看不上,这些国公的子孙在我眼里没一个成器的。你说的两人我也知道,他们胆识是有的可是终归不合我的意……”苏定方伸出手指,指向裴行俭,“只有守约你一人,你一人可以传卫公的兵法。”
裴行俭叉手道:“能得老师看重,学生感激不尽,只是大唐何其广大!人才又何其多……”
“哼!”苏定方一声冷哼打断了裴行俭的话,“守约你要说什么老夫也知道了,无非是想说又有个贤才,真有那等贤才兵部、吏部主官早把他提拔的比老夫都高了,老夫还会不知道吗?”苏定方方的话中颇有些自嘲的意味,他一生骄傲佩服的人不超过三个,能入他眼的青年才俊更是只有裴行俭一个,过了这么多年也没等到第二个,现在怎么可能再有贤才。
“学生不怕雷打了,敢在老师面前撒谎,此人的确是贤才胆略过人。前日学生破获一起案子正是此人提的主意……”
“等等……”苏定方转头,打断了裴行俭的话头,捻着胡须:“前日城中那起火是那个人教你放的?”
裴行俭眼看事情有了转机,连忙点头:“不是他学生也破不了此案,那人对学生建议道……”
“此人倒还有些见识……”苏定方听着裴行俭娓娓道来,面上虽无表情变化,却是连连的捻须点头。
“学生所言不虚吧,老师若教导此人,将来的造诣必定在学生之上。”
“此人行事作风倒是颇合老夫的脾气。”听了裴行俭的详细叙说,苏定方倒真是动了心思,他素知自己这个弟子的相人之术,更令人惊讶的是那人处理那伙细作的手法粗中有细,如迅雷疾风却又挑不出错来。当真是贤才。
“那人姓甚名谁,现居何职。”
裴行俭眼见要成功,接着道:“此人姓周名谨字子瑜,现为左卫隆政府队正……”
“队正……”苏定方嗤笑一声打断了裴行俭的话头,“呵呵,那些昏官们就这样的眼力,这样的人才才只是个队正。不消讲了,还在我左卫属下。老夫陪你去见见那个贤才……”
苏定方和裴行俭各自上了马没有带随从一道往周瑾家中进发。
……
……
“中”周瑾大喊一声,双臂快速射运转,以肉眼不及的速度将一个箭囊的数量快速的发出,十几支箭在院中的那棵老银杏上排成了一条笔直的线。这样连珠箭,这样的准头,世所罕见。旁边等着侍奉的小厮们都为之惊叹。
“阿郎的连珠箭大唐第一!”小厮们异口同声的说道。
“你们这些猴崽子,就会说些好话,赶明我带你们外出让你们试试。”周瑾指着一个一个的小厮笑道。
“都在这干什么,快去干活。”老都管的苍老声音驱散了欢笑的小厮们。
眼见是老都管,周瑾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撇了弓箭毕恭毕敬的上前:“老都管,可是有人来访了。”
“是裴明府来了,还领着一个老官长来了……”
“多谢……我这就去见他……”说着周瑾飞快的跑出了老都管的视野。
“阿郎幞头……幞头……哎这么冒冒失失的……”老都管拿着周瑾的幞头不住的摇头。
“稀客啊稀客,守约兄肯踏足寒舍。”
裴行俭看着周瑾空荡荡的脑壳,指了指周瑾的额头,忍俊不禁道:“子瑜啊,每次见你都是冒冒失失的。这回是幞头没戴。”两个人相视而笑了起来。
跟着裴行俭来的另一个老官长则是不苟言笑,用他那双凤目仔细打量着周围,周瑾偷眼看了他一眼,只见那人丹凤眼卧蚕眉,除了没有髯长二尺、面若重枣。活脱脱的一个演义里的关二爷,那人气质不怒自威,周瑾也不敢与其目光相对,那人似乎找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事,径直朝着那棵老银杏走去。
“守约兄,这位老官长和兄长什么关系?”
“子瑜,先不要打扰那官长”裴行俭赶忙把周瑾拉到身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老官长最忌讳有人打搅。”
老官长拿起了周瑾训练用的战弓,用力一拉,只见战弓拉起了一个半圆。已经是极限了,老官长面色发红,青筋暴突。再难拉的更圆。
“这弓足有四石了”老官长喘了几下,面色恢复成了平常的颜色。
“力气不错,能拉起这张弓。”老官长指了指老银杏上的羽箭,“还有这样的准头,不错不错。”
周瑾躬身施礼道:“鄙人这点粗陋武艺如何敢在老长官面前卖弄,敢问老长官今日来此有何见教?”
“老夫今日来想的是收你为徒。”老官长开门见山的说出自己的目的,他一向不喜欢遮掩。
“敢问老长官名讳?小子虽然年轻,亦知道拜师当择人的道理”
老官长大笑道:“好很好,很合老夫的脾气。”
老官长转头看了一眼周瑾,满意的点了点头,郑重自我介绍道:“老夫武邑苏烈,字定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