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长安下过了几场雨,虽然没有‘绝胜烟柳满皇都。’但也有苍翠点缀着。
已近午时,周瑾从郊外练箭归来,这几个月周瑾几乎每日如此,除了雨天无法使用弓箭外,平常都是苦练箭术为将来的战争做准备。他自忖自己的箭术虽然不及后世宋朝的“人形机枪”王舜臣,比张士贵这等神射手倒是绰绰有余,百步穿杨是不成问题的。
“好热!”周瑾把头上戴的幞头摘了下来狠扇了几下风,刚练完箭术周瑾觉得浑身都需要散热,想起前世那时候体育课上踢完球,下课时一瓶冰可乐入口那真是舒爽,可现在呢一杯凉茶都是奢望。只能是快步入城找个铺子买杯饮子解渴。
“来杯梅子汁,多少文?”周瑾扇着幞头问着一家西市上一家铺子的老板。
铺子老板打量了周瑾浑身,那眼光简直像机场地铁的安检人员一样。在打量了一番后,老板没有开口只伸出两根手指表示‘两文’。
‘把我当成穷措大了!’
周瑾满脸不快的从口袋中摸出两文钱扔到老板铺子摆的碗里,老板则是慢悠悠的用勺子舀着汤,那手抖得和后世食堂大妈一样。
看着剩下半碗的梅子汁,周瑾朝着老板白了一眼,轻轻抿了一口碗里的梅子汁,难喝的简直上天。
“你这是消遣我,拿这等污水给我喝?”周瑾当即发作把碗倒扣在桌子上。
“客人,如今才四月哪就有熟透的梅子?小老在此开店也有些年份了,客人觉得这梅不好也不收客人一文,客人恕罪则个。”
老板说着又是赔笑又是告罪,面部表情之丰富,语调之诚恳,让一个演员成为影帝不成问题。
看着老板的这番“求饶告罪”,周瑾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心里暗骂几句“老狐狸”,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连两文钱也忘了。
出了那家铺子后,周瑾漫无目的的在西市游荡,吃了一个哑巴亏损失了两文钱,周瑾只觉得肝疼,想着在西市转转,换换心情。
周瑾正转到一个人流聚集地段,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原来是一个妙龄少女闯到这里,周瑾见她衣衫不整知道她是被人拉扯才这样,她脸上还有泪痕,显然是被人调戏才会如此,这绝对不是平康坊里的校书该有的样子。只见这个女子先是拉着这个人的衣角又是拉着那个人的腰带,哭泣着向人群求援,可要么就是被无视,要么就是得到一个可怜的眼神外加一声廉价的叹息。
“娘子好躲,让我好找啊……哈哈哈哈”从不远处传来一串猥琐的笑声,伴随笑声闪出来一个人影,那人穿着黑绸制的圆领袍,容长脸,身材纤长,看上去斯文清秀。
“娘子,娘子。”采花贼给年轻女子作揖,对女子说话的语调也是和声和气,“娘子何故要走呢,便请到舍下吃杯水酒,若不想只说不愿意就是了绝不阻拦。”采花贼的语气很诚恳,只是表情中透露出猥琐。
“果然人不可貌相,这样长相的也做贼!”
“既然撞着了,今天就收拾收拾他来个见义勇为。”
在打定主意要见义勇为之后,周瑾攥紧了拳头准备冲上去就是一顿老拳,但计算一番后,他发现漏了一件事,那就是对方家世如何,周瑾打算找个人查探询问一番。其实无论对方家世如何,周瑾都会去见义勇为,只是不同的家世不同的处理。
“丈丈,那穿黑缎袍子的是何人啊,在此轻薄良家女子。怎不见武侯和不良人擒拿?”
周瑾拦下了一个贩梨的老汉细细询问,他们这种行商都是包打听,消息灵活的很。
“哎!”老汉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郎君莫要管这闲事,那男子家中势大。莫要讨死。”
“我偏要动一动他,他家势再大难不成比圣人家还大?丈丈只告诉我就是。”周瑾拍着胸脯向老汉保证。
老汉看着周瑾一身正气,微微点头,说道:“老汉也是听的坊间传言,说那黑袍男子家和文德皇后有亲呢,说长孙太尉是他堂兄,他平常只用个浑名只道自己姓孙,满城人都只叫他孙公子,其实大伙都知道他是谁,哎……也不知道他坏了多少年轻女子的清白……这街上武侯、不良人都被他使了钱了都装做无事发生。”
周瑾脑中快速分析了一番,“这家伙用浑名不用真名,显然很害怕自己的真姓名被人点破。长孙无忌爱惜羽毛对待这种害民之人肯定是惩罚不会包庇,既然他不点破,我也就当不知道。揍他一顿。他若称自己是长孙无忌的亲戚,我便说他扯谎,就这么办。”
“多谢老丈。”周瑾给老汉作了一个揖。
“郎君,注意分寸……这弓箭就别用了。”老汉指了指周瑾身上背着的弓箭。
“是了,是了,自然是不能用弓箭的,老人家帮我拿好。”说着便取下身上的弓箭放到老人家的担子里,大踏步朝着那“黑影”而去。
“清平世界,如何把我这良人玷污!”女子不断的逃着,脸上没了血色,她不断的哭,这眼泪是哭自己,也是哭别人,为自己的悲惨,为别人的冷漠而哭。然而她终究是女子气力不如男人,没逃出几步,就被那禽兽拽住衣角,她拽着衣角的一段往自己这夺,这样做毫无疑问是困兽之斗。
“还望娘子做成则个,便是铁石人也动心了。”那采花贼还在那做着装模作样的哀求,这恶心的举动在他人看来简直令人作呕。在采花贼的眼中面前的少女不是少女而是猎物,等着他享用,但他不着急,而是抱着玩得心思在那说着胡言乱语。
“啊……”采花贼感到肩膀上一阵吃痛,那持续而又巨大的痛苦就像被人用铁链穿了琵琶骨一样,采花贼拽着衣角的双手只能放下,女子飞速的逃走头也不回,很快便从采花贼的视线中消失了。
周围的人群逐渐聚集起来形成一个天然的战圈,人们都好奇是哪个胆子大的敢来锁拿皇亲国戚。
采花贼倒吸凉气,用指甲戳着皮肤以使自己精神。这时候来自肩膀上的痛苦不见了,没了肩膀上的痛苦,采花贼像脱了链子的疯狗一般跳起,大叫道:“哪个要死的高丽奴,敢动你阿爷!哎呦……”采花贼扭头朝身后看去,他要看清楚动自己的“贼奴”是个什么模样。
让采花贼震惊的是,对自己动手的人并非自己想象中的草莽模样,来人的长相十分清俊,同时身材高大、肤色洁白。活脱脱的美少年,看着这样清俊的少年,采花贼脸上恼怒的表情消失了,嘴角上露出了一抹猥琐的笑容,他先是用左手揉了揉右边肩膀疼痛的部位,随后开口道:“你使我丢了一个小娘子,这笔账怎么算。”
“孙公子想怎么算呢,只管说话吧!”周瑾冷冷的答了一句,采花贼的猥琐神情让周瑾一阵恶寒,恨不得一拳打死。
看着周瑾的面容,采花贼的注意力和目标变更了,他盯着周瑾,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道:“那也好说,只今晚你替那小娘子陪我,我便一笔勾销,以后还有大大的好处。”边说着边伸出右手想轻薄周瑾。
周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对方手腕,反折了对方的右手,这一下又了十成力,对方的轻薄让周瑾十分恼恨。十成力把对方手都撅折了,周瑾又转到采花贼身后去,“镗”的一声,采花贼只觉得背后挨了一铁锤,接着眼前一黑,又是金星乱迸,身不由己倒在地上。
周瑾又走上前去瞧了,他揪住那采花贼的衣领,照着脸上又是一拳,当时就开了油酱铺。采花贼挣扎着还想起身,又被周瑾踢了个内马尔滚。
采花贼忍着疼痛强作精神,发狠道:“你伤我也是自家讨死,长孙太尉是我堂兄,你不打死我,我便告诉他。到时候你死期就到了。”围观的人群面面相觑——他们早知道这个采花贼的身份,只是没想到他敢说,这下众人都为这个殴打皇亲的少年担忧了。
“可真会乱说,长孙太尉复姓长孙,可是不姓孙的。再者长孙太尉治家严谨,怎会有你这种家人,定是招摇撞骗冒认皇亲的,我再打你几下替长孙太尉出气。”周瑾说着又是一顿老拳,足足打了几十下,前胸、后背、胫骨……被雨点般的拳头不断击打,采花贼先是满口“哎呦”到后来疼得叫唤都不叫唤了。
周瑾见收拾的差不多了,便收了手,采花贼见收了手,口里不住的求饶道:“好郎君,饶我这回吧。我一时愚钝,冒犯足下,还望恕罪。”
看着采花贼装模作样的求饶,周瑾还觉得不解气,朝着采花贼脸上啐了一口,说道:“不成人的孽畜,乃公可是你能撩拨的吗!便打死你我也不解气,只看在你娘十月怀你的份上饶你一回,只答应我两件事就放你回去。”
“休说两件,两百件我也依得。”
周瑾呵呵冷笑道,“第一件事,我要你以后不做采花贼。第二件事我衣服上的扣子少了几颗,想是与你厮打时被你抓掉的,我要你赔我钱钞。这两件事不得反悔,若我以后再看见你做采花贼,嘿嘿……仔细了你的皮。”
“依得,我都依得,郎君放了我吧。”采花贼在地上被周瑾踏住胸口,不得起身,只能叉手求饶。周瑾先摸他身上的钱袋的位置,拿到钱袋后把里面的一千文钱都撒了出去,围观的人群都去捡钱,现场乱作一团,周瑾抬起脚放采花贼逃跑,采花贼忍着身上火辣辣的痛,飞奔离开现场,周瑾也趁乱离开,这样的成名方式,可不是自己希望的……
一阵骚乱,呼喝声、叫好声和女人哀哀的哭泣声,远远地传播开来。
不远处的酒楼之上,靠窗的位置,一个客人保持着挑帘的姿势。这人中等身材,唇上蓄着须,头戴一块黑色的结式幞头,穿着一件青色的窄袖圆领袍衫,看着颇具儒雅气质。
看了良久,眼见人群散去,这才将帘子揭下,并不着急与两个好友搭话,举起酒杯呷了一口。
“守约兄方才看到什么了,如此入神,连我二人与你搭话你也没空搭理?”
朋友之间,说的自然都是一些玩笑话。他也不以为意,搁下杯子,道:“没什么,我看到一人,面相奇特,故而多看了两眼罢了。”
“你呀,钻研你那相术,都快走火入魔了。我看那小子也没什么特别的,不问对方来历,便贸贸然出手,行事实在是太莽撞了。纵然你裴守约相术极佳,也总有不准的时候罢,反正我看不出这人有何奇特之处。”
另一人反驳道:“我倒是觉得他古道热肠,敢言敢为,是一条好汉子!况且,他一听对方乃是皇亲国戚,立即便说他冒认皇亲,该打。立刻又占回了上风,任谁也挑不出错来。年轻气盛或许是有的,不过你说他鲁莽,我却不认同,我恰恰觉得,他这叫粗中有细……”
“你……”那人便急急要与他论个明白,二人眼看要吵嚷起来,被那人劝住:“行了,不管你们觉得他鲁莽也好、机智也罢,不过头一回见面,何必过早下次论断?来来来,吃菜。”
他微笑,将菜肴一一夹到二人面前,二人这才又各自放下了成见,举杯把盏起来。这争执相对于他们三人而言,的确是颇具孩子意气的事情,很快忘在脑后。
只有裴守约,时不时看向窗外。不久前发生的那些打斗已经散去,那年轻人不知跑哪儿避难去了,抑或是在想些什么别的应对之策?
他又呷上一口酒,目光在那个位置上游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闷的风吹过这酒楼一角,俄顷,云层后一声闷雷响动,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