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溪山。
据宫千羽所说,此处在乃是前朝某一位道门前辈真人飞升之地,可谓是洞天福地之所在。
可在杨玄看来,身处在武溪山中一月有余,却从未感应到丝毫天地灵气。
“这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山,和龙泉的牛栏山、羊角山、猪粪山有区别?”杨玄翘着腿躺在一块平滑的巨石上,将一颗松子丢进嘴里,胡乱咀嚼后,侧了侧头,随意将果壳吐了出去。
被邋遢道人宫千羽带入山中一个多月,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例行的传功也在昨日结束,宫千羽神神道道的说:“为师已将半数功力传于你,将来你到了玄通境,自可发觉玄妙。”
玄通境,武道九品之上,许多人穷极一生也达不到的境界。
这老头,竟然将他忽悠到这深山中,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最后,却只是给他画了一张虚无缥缈的大饼,纵然拼尽全力伸着脑袋,也未必吃的到的大饼。
“这一回,我真是阴沟里翻船了......”杨玄自言自语,心中气结不已,恨的咬牙切齿。从小就只有他耍人的份,何曾被人耍过。
若是此刻被在家里的那几位看到他的模样,必定要惊掉下巴,他们心中杨玄的样子与行事作风,与当下背道而驰。在山中的这段时间,大多数时候都是闲暇无疑,可宫千羽这老头,邋遢了几十年,却突然变得爱干净起来,隔三差五的使唤杨玄,去两里外的溪里给他打水,竟要沐浴。
现已是秋季,溪水冰寒,茅草屋外有一个木桶,水满之后,宫千羽就直接用这冷水洗浴。杨玄着实想不通,既要冷水浴,何不直接跳到那小溪中,自个儿畅游去。
“这家伙,不但猥琐,还喜欢为难人啊......”
这一个多月的经历,像极了富人家的杂役,宫千羽对他支来唤去,但凡能不需亲力亲为的事,几乎都让杨玄去干。跑腿、挑水、热饭、温酒、劈柴,哪样是杨玄这等膏粱子弟该做的事?
若不是亲眼目睹宫千羽出手神通,对他还有些许妄想,杨玄早想自报身份,让那司马叔叔麾下的黑羽铁骑,将这老头打一顿,丢到冰冷的溪水中。
“只不过,黑羽铁骑,会是他的对手吗?陈无忌,好歹也是武道七品,那些骑兵各个英武雄壮,想来也不差......”杨玄摇了摇头,事态还没发展到那个地步,更何况,要是被黑羽铁骑知道身份,那么这一场说走就走的江湖闯荡,恐怕要提早落幕。并且那老头丝毫不惧寒热,丢到溪里太儿戏了,应该将他活埋,留个脑袋透气,再将那些鱼肉美酒,方在他眼前,让他只能看到闻到,却吃不到,活活馋死他。
心中思绪万千,多是对宫千羽恶毒的想法,杨玄想到那老头的窘态,情不自禁的呵呵笑了起来。
“天下间,玄通之下武者多如狗,区区武道七品,就算老夫现在只剩一半功力,百八十个也不过是掌中玩物......徒弟啊,你这脑子里,成天想的都是些欺师灭祖的勾当,这样......可不好。”突然,一道幽幽的叹息传来。
杨玄心中震颤,从巨石上跳了起来,却见底下宫千羽不知何时来的,随意抹了一把粘在脸上的松子壳,一副哀怨的神情。
“啊哈,师父,你什么时候来的,可吓死我了。”杨玄尴尬的笑了两声。
“为师在你吃完最后一个核桃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年轻人贪嘴可不好,要知道,但凡有所贪恋,就容易留下破绽把柄。往后要是有人在你爱吃的食物中下药,可是防不胜防。”宫千羽眉头挑了挑。
一个多月的相处,杨玄自知这老头何意,忙将小布袋翻出,笑嘻嘻的丢给宫千羽。
“师父,不是说九品修为,就是高手了嘛,要修到九品,比登天还难,可你怎么说玄通之下的武者多如狗呢?”杨玄问道。
宫千羽将一把松子握在手里,也不见如何动作,张开手时,手中的松子已果壳分离。丢了果壳,他美滋滋的将一把果肉倒入嘴里,吃的津津有味,道:“武道修行之路是难,普通人练劲锻体,需十年,掌控真气需三年,凝成真源看的是自身条件,也看运气。有些人一夜间就能越过那道坎,有些人一辈子也只能徘徊不前,这不过是武夫的修行之道,也是多数门派的修行之法。天下很大,人也很多......”
“修行之法自然也多如牛毛,我道宗修身养气,重天道天命;佛门重因果,重悟性;也有人胸中有万千浩然正气,一息成圣;也有人与大道背道而驰,谓之传承......”
宫千羽侃侃而谈,不知不觉间竟将那半袋松子吃个精光,将布袋系在腰间,拍了拍油腻的手掌,道:“总之天下很大,修行武道之人并不在少数,只不过有人隐居不出,有人未入世扬名,正如师父这样,总不能逢人就说自己是高手吧?”
杨玄翻了翻白眼,可宫千羽今日说的,却有些道理。武道一途,自身修行是关键,可毕竟能踏过那数到门槛的人,都是百里挑一,或是千里挑一。莫不是人人都不刻苦?不对,但凡认定要走这条路的人,必定都会付出万分努力,只不过最后,都卡在某个瓶颈,无法突破。有人能借助外力,有人则是看重机缘。就如天上下雨,万物生灵沐浴其中,也不是人人都能均分这雨露甘霖。
有人恰巧呆在家中,有人正逢出行,又未带伞。世间许多事,虽有规律,却有变数,不能一概而论。
万道相通,道理想通了,诸多事情,也变得简单。
杨玄偷偷溜了出来,喜欢在这块十几天前发现的光滑巨石上打盹,偷闲,却没想到今日被宫千羽逮个正着。
好在这老头的性子除了爱吹牛和好吃懒做之外,还算好,并不像那些名门大派的师长,一天到晚绷着脸,凡是都按森严的门规行事。你要忤逆长辈,出言不逊?先一掌废了你的修为再说。
“这武溪山许多地方长年不见阳光,此处可沐朝阳晚霞,是个好地方,当初我怎么就没发现这样的妙处呢?”宫千羽将手掌贴在巨石上,对杨玄笑了笑道:“徒弟啊徒弟,你的机缘不浅啊。”
杨玄假装不闻,以他对宫千羽的了解,说不定这老头就要让自己将家当物什搬到这里,好把这处午睡休憩的地方霸占了去。
杨玄忙转移话题道:“师父,你说我何时可以出师?总不能一辈子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听你瞎(扯淡)......瞎胡闹吧。”
“以你目前的修为,早就出师了,大可放心去闯荡江湖,将来好给为师长些脸面。”宫千羽认真道。
“呵呵。”杨玄指的出师,不过是想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将这老头抛的远远的,自个儿去潇洒快活。目前的修为,目前有个屁的修为,恐怕连那龙泉东门猪肉荣家的肥婆娘都打不过。
杨玄想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口无遮拦道:“师父,你好歹还要些脸?”
“自然,人无脸则不活。”宫千羽洋洋得意。
“这是什么道理。”
“自然是为师的道理......走吧,等过了这今日,你就下山去行走江湖吧。”宫千羽背着手,走在草木繁茂的山道,如履平地。
杨玄又在那间破败的茅草屋呆了两天,如今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地方,衣袍肮脏酸臭,发如凝胶,奇痒无比。他在夜里,总能梦到秋园温暖的香汤浴,可口的果酒,还有蜜桃樱桃无微不至的服侍。
却总在惊醒时,只能面对漆黑的夜,还有林间烦扰的虫鸣兽嚎。
宫千羽和他说,等他下了山,可以去寻一个大门派,拜入门下。杨玄毫无武道根基,想要走这条道,还是需要一步一个脚印,从无到有,从零到一。
心中早就想摆脱邋遢老头的杨玄,哪有半点迟疑,一口答应下来,雀跃不已。却换来宫千羽一脸哀怨:“徒弟啊,你竟这般迫不及待的要离开为师。”
“哪有,徒儿对师父,心中纵有万般不舍,可一想到要给师父挣些脸面,就只能忍痛......哎,人生离散,是第一大悲。”杨玄惺惺作态。
“为师所修的道,乃是世间独一份,只是怕失了传承,才硬要你当我徒弟,将毕生功力传给你。虽说你体内富有神通,却万万不到能运用自如的阶段,需要脚踏实地,将自身修为提升。师父时日无多,已没有更多时间去慢慢教授于你。不过天下修行之道,以武道为正统,这一步,你早晚也要走出去。这方圆数百里,唯一能算的上大派的便是那鼎湖峰的缥缈剑派,若能投身其门下,做个外门弟子,以你的资质,三五年时间,掌握真气也不是没有机会......”宫千羽一本正经,背着手,出奇的没有去与杨玄斗嘴。
“记住了,天下正道,从来没有什么捷径,你这一去,可不能再这般懒散了。”
“记住了,师父,徒儿会想念你的。”杨玄口中虽这般说,心绪却早飞到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