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三面环山,以东南祁化山体量最小,地势最平,所以山脚星罗棋布着一些小山村。阮北单是知道山南无名道,已经做好了山行三五天的准备,没想到次日午后,虞娘带着她拐了两个山包,竟找到个十几户人家的山村。
虞娘也是碰巧,这山里的村庄戏称“幽灵村”,多半是几户人家四处逃窜,碰巧遇着被屠的空村庄就势住了下来,几年后他们也成了刀下亡魂,又会有下一波人续上。这样的村庄在和平年代安泰重镇是看不着的,也就在这人命湮灭得悄无声息的凉州存世,官府没精力管,村民也不想沾官字边,虞娘这几年下来见怪不怪了。
阮北的脚已经磨得感觉不出脚底板了,她仿佛是用骨头走路,一步一步都凿在山路上,没有一点缓冲。她的腿也不争气,灌了铅似的和大地母亲难舍难分,所以当阮北看到村庄时眼底迸发的惊喜真诚的不搀一点假。
可是这里是凉州。
凉州人离人已经很远了,陆晋这么说过。
虞娘在旁边抱着膀子看阮北脸色变换四五次,一双晃晃悠悠的腿进进复退退,问:“进不进村,我可进去了啊。”
“万一他们有歹意……”
虞娘不耐烦她磨磨唧唧:“哪儿的人都良莠不齐,不单这座山,琢磨这些累不累?”
不提还好,“累”字一出虞娘的口,阮北恨不得当时睡在地上,罢,有虞娘呢,她能从群狼口中将自己救出来,还怕几个连杨氏刀都没见过的流民吗,人总没有狼难对付。
小村叫平安村,一村八家人都是从南方逃过来的流民,村长是大家选的读过两本书的逃赋庄稼汉老张,村长一听是逃难的,顿时感同身受,好说歹说非把儿子屋拾掇干净给她俩过夜,让自家小子在堂间支门板睡。虞娘说得对,此处确实有好人。
晚上张叔嘱咐媳妇烧了兔子肉,又给屋里每人盛一碗岗尖儿的黄黍饭,大儿子二八小子吃饭不抬头,转眼就结束战斗,吃饭姿势攻击力十足,带得每个人都很有食欲。小儿子吃多了两块肉,被张婶儿提着耳朵教训了几句,哭哭啼啼往嘴里耙饭。张叔和虞娘拼酒,饮到酣时非要摸摸她的剑,东倒西歪之际把桌角磕坏了,张婶儿以眼神数落之。
灯油金贵,张家入夜即寝。北境夜长,天将破晓之际,阮北醒了。她一动便见虞娘一双眸子倏得睁开了,四处扫视一番枕着手臂眯盹。
“不累?”虞娘也睡饱了,开始闲聊。
阮北点头,想到虞娘闭眼看不到,回道:“累的,但是也睡不着了……张叔家其乐融融的,就算世道再坏,在家总是温暖安心的……我头回吃到黄黍饭,拌上荤油真香……府里的饭定是精细的,可是就没这里的好吃……”
“陪你吃饭的人不同,此时的你也不是彼时的你。”许是五大三粗惯了,偶然发一抒情之语便倍觉矫情,虞娘挠挠脖子,从稻草褥子上一骨碌爬起来,趿拉上鞋打算进院子练功,晓光蒙昧,虞娘夜视并无压力,但是她突然起了好奇,轻唤一声:“白白?”隔着被子,小玉灵亮起了烁人的光芒照得小屋亮堂堂。
阮北两只小爪子搭在被檐上,大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光刺得直眯虚,但是嘴角掩不住笑:这位姐姐也是好人。
虞娘半含着笑想到了在龟斋的那些奇异的时光,师父房里也有一只灵兽,叫雪兔子,胖的跟个球一样,夜里会发出莹莹的柔光,很是实用。虞娘嘴角的笑意未退,便听到院外窸窸簌簌的声音——看来有些离人很远的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不过是个农户,虞娘没下死手,打晕了扔柴垛了事。想到自己二人衣着鲜亮,气宇不凡——还是尽快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