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娘面色阴晴不定,良久长叹一声:“原来明毓竟是被陆晋害成这样。”听阮北话里的意思,她只知道纪夫人家财散尽,却不知道短短三个月,陆晋不仅用断供灵石逼迫明家驱逐明毓,还掐断了纪家四房所有经济命脉,让纪家以罪休妻。纪明两家为了让陆晋息怒,选择弃车保帅,纪彦山誓死不愿休妻,和明毓夫妇二人双双被踢出家谱逐出家门,莼州一带不许收留。其间种种不知详情,但想来纪明二人心寒尤胜天寒。何晏君命青蚨出去寻这都快一个多月了,也不知寻到人没有。“我就说为什么时隔三月才收到明毓的信,陆晋想要她狠狠吃苦,必不许人帮她。”
阮北惊到:“您认识纪夫人?你俩旧识?纪夫人怎么样了?是了,还没寻着人……”阮北不甚聪明的小脑瓜子飞速旋转,问道:“是纪夫人请您来接我的吗?还是何晏君先生请您来的?”纪夫人曾说过自己同何晏君是多年至交,如有不测,阮北可凭桃木簪去找何晏君庇护。
虞娘点头,颇有些赞许的意味:“是何晏君。”末了奇道:“你既知我是正三品镇国将军,世传的人物小品里难道没写我师从樊阳三灵仙子何晏君吗?”
阮北羞愧难当:“我……我念书不认真,先生年迈目力极差,名人小品那节课……我听着无趣,让多彩穿了我的衣服去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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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夜长,阮北一双晶亮的眸子在帐幔里不动声色的闪着光。白白被陆晋打伤,不便时时现身。纪夫人家中横遭突变,临行前留给阮北桃木簪和明氏问灵诀,万一陆晋发难,她可去宣城寻一位名士何晏君。不想自己直愣愣撞到人家怀里了。
阮北年纪小,觉本来就多,连日来脚行百里,在这他乡客栈无人可依之处,不见明日前途未卜之时,不想却遇到了一个可信之人,长时间的慌乱紧张立时一扫而空。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陷入了黑甜乡。
许是昼夜行军吃惯了苦,虞娘入了夜比白天还精神百倍,听闻姆索里镇冬至连开三天夜市,实在想去凑个热闹,但是毕竟答应了师父把人送到宣城去,这个时候出去玩实在算不上尽责。只是客栈离夜市不过两条街,红尘喧闹滋味飘飘悠悠顺着夜风刮到耳朵里,实在是勾人。
闲来无事又心系凡尘,虞娘百无聊赖之下找掌柜要了传奇话本看。这话本不知辗转多少游客的手,缺字少页,满是油污,老饕兴许能从中嗅出这家客栈的菜谱来,掌柜的长久不换,莫不是怕看本全书顾客停不下来,费他家灯油?抑或是望此书沾染凡尘百味,修出灵气,以此传家?
这书中状元才子夜宿深山究竟会了哪路狐仙?!漫天惊雷究竟是不是神鬼大能在此山渡劫?!话本缺了精彩的一页,此页是有国家机密吗?藏着掖着竟不让人一解心头之惑?总之第四次被缺页打断兴致的虞娘失了耐性,将书狠狠摔在桌上。当时她忽然明白为何这两页纸如此面目蹉跎。
陆晋……阮氏……虞娘枕着手臂,从身上摸出一个瓷瓶漫不经心地把玩,眼神没瞟在瓶子上,思绪自然也是飞在九天之上的。
阮北当真是个有骨气有决断的小丫头,有陆晋这样的大人物庇护着,居然想逃,居然能逃。自己在她这个年纪还是个唯唯诺诺整天沉迷情情爱爱的小女子,这丫头不愧是阮诚的女儿。
阮诚,阮诚这样平平无奇的名字,世上要找能找出成百上千个,但提到怀南阮诚,人们只会想到传家十世富可敌国的那个阮诚。阮诚当家盛时比如今的陆晋更胜一筹,他一心为国,将大半家业都投入文道收复失地之事上,没人知道阮诚哪里来的那么多经商之道,天和年间的国库泰半都是由阮氏产业充盈的,先文道武帝李熹大军势如破竹,于天和六年直抵明月国都城定平之下,如无意外,二三十年的光景,北椽之陆可能就改名文道之陆了。
可是天和七年,意外来了,淮南阮氏一夕之间宗家尽灭,阮宅从描金画彩的富商院落变成了刀砍斧劈、怨灵遍地的鬼宅,阮氏一族就此没落,文道失了左膀右臂,一蹶不振,到现在也没能站起来。
阮诚爱国之名人皆称颂,连为女儿取名字也以北为念,足见其志。可怜一家暴毙,李熹连真相都不及为他查一查,一心牵挂收复边疆大业,命乌云骑在尸堆里找寻阮氏梅花钤,以接管阮氏产业。乌云骑粗人一帮,踢拨尸体时正遇上了闻声赶来的何晏君,何晏君怒极之下放出妖灵霸下,首领靳方圆失了右手,折了半数人马,乖乖叩首赔罪才留得命在。后何晏君为阮家收敛尸首、做法镇魂不谈。传言乌云骑战败复命时,李熹冲冠而怒,将手边镇尺掷向靳方圆,靳统领左颊重创,再不能笑。
也就是那时,才知帝王心性凉薄,究竟是本性如此,还是为一国之大业不得已为之,无人可考。也就是那时,李熹深深渴望和忌惮何晏君的灵力,开始讨嫌。
虞娘挺感激老皇帝无微不至的骚扰的。毕竟以何晏君偏安一隅的性子,要是能辟谷,可能这辈子就躲自家小院子修炼,和三只妖兽过过日子,要么老死,要么飞升。哪里能被逼出樊阳,在这花花世界乱转悠,最后留在宣城给虞娘遇上。
不过师父当时既已剖出阮北,为什么还把她交给仇人之子陆晋?时隔十三年之久忽又让自己把人带回去?而且樊阳淮南相隔千里,乌云骑和师父是如何事发不久便赶到?当年的灭门案为什么如今无人再提?
虞娘如果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就该睡不着觉了,但她想一想没想通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