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北心有戚戚,纪夫人对自己不算有恩也算有义,倾力教授半年有余,不过一朝行差踏错,便落了个家破财散的下场。
事发的那几日府里不太平静,人来人往的,阮北的金丝雀被吓得不进食,毛发暗淡,很有几分憔悴的样子。一日傍晚,纪夫人被管家领进来,逗弄两下金丝雀,留下两样器物,同阮北道了声别,轻飘飘地走了。
并无甚异常。管家如是报陆晋。
彼时陆晋刚刚见过外客,面色略微苍白。
管家有些担心,这几天东家的气色非常差,不过是给区区莼州的一个区区修灵世家断了灵石,并不算什么烦心事。可是东家自从同那位怀南来的生面孔谈过之后,数夜未眠,仿佛竟把这次打压明家当成个大事来看了。
不愧是东家,一定想到了常人未能料到的远景,才会如此劳心费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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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夫人临行前似乎知晓此行会遭遇什么,留下一物名曰“m”,乃是灵修世家看重的子弟用作示警的灵器——须得北冥深渊之下神花朱明凋零前最后一缕香气,笼罩着子弟两代以内血脉亲长的灵力,再将子弟血脉相连之物置于阵中制成。此子弟若是灵脉受损或是生命垂危,家中便知。从来修灵便不是限于方寸之地的事业,即使是再金贵的世家子弟,也需得外出游历,千钧一发虽不是保护子弟的利器,却是万无一失的通讯灵器,若世家着紧的子弟遭难,不至于多年之后,从旁人口中获得只言片语时才突闻噩耗。
阮北看着手里的琉璃盏,盏中氤氲着一小团藤紫色的光华,光华中央是一滴随着纪夫人呼吸起伏而轻微波动的血珠。
千钧一发是灵修界公认真正昭示家世地位的灵器:非财力庞大的世家不可得,非历代修灵之人不可得,非家有天纵英才者不可得。甚至修灵会时介绍某个新晋帮会时会提到此帮会有几个拥有千钧一发的长老,以提升大家对新帮会的期待。
可是阮北没有。日前陆晋赶走纪夫人,打伤白白,拒绝寻回定魂佩,严禁阮北学习任何有关修灵的知识。即使陆晋将世上最好的老师请来教授修灵又能怎样呢,阮北不会再有千钧一发了。
纪夫人来性灵苑辞行,仪容整肃,美貌依然,可是阮北看出来,一直支撑着她的“气”不见了。或许陆晋是对的,纪夫人从前的平易近人确实是装的,她是五大灵修世家的成名弟子,无论做什么都带着隐约的怜悯众生的傲气,可是陆晋釜底抽薪,假纪夫人之手泄露阮氏机密,借此良机惩治数省商户,断了明家灵石来源。明家根基断了,如果想要续命,得拿明毓来续。如今她的“气”不在了。
纪夫人身着来时的血牙色长衫,这个颜色本来是最衬人气色的,但此时无论怎样衬托,纪夫人脸上半分血色也无,阮北舍不得她,也物伤其类:纪夫人家世煊赫、艺高才大,尚且不能在几方势力博弈中保全自己,自己如今与陆晋关系尴尬……
纪夫人给金丝雀加了点食,从容优雅与往常并无二致,仿佛并不在意此去明家便是踏入火海,闲闲谈道:“北地风雨飘摇的,鸟雀在这笼子里倒是轻快,只是一家小院,四时之景,终是无趣。”
阮北点头:“当然是天高海阔更自在。若是将它放出笼子,这辈子也不会飞回来的。”
纪夫人回头深深看了阮北一眼,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回应阮北:“得有本事飞得出去,得有本事活得下去,得有本事活出自在劲儿,若是缺胳膊断腿地坠落在某个不知名的泥沼里,岂不白费了精神?”
阮北眼里似有一点火光,在雨天里比天光更加灼人:“即便如此,咽气之前的每一口呼吸也是自由的。”
纪夫人没有继续说,只是鼓励性地看了阮北一眼。她没有说自由的代价是什么,也没有说自由的边界有几寸方圆。
别后,陆晋清理性灵苑中明毓旧物,除千钧一发和桃木簪之外无一留存。
千钧一发于十一月初五凌晨爆炸开来,方圆三里的灵物似有所感,尽皆悲鸣。阮北被一股巨力震荡心魂,惊坐而起,久久茫然不可自抑。护不住纪夫人和白白,阮北于心有愧,对陆晋更是起了畏惧之心——不过是用灵物传递了一些消息出去,陆晋便能对修灵戒备到这个程度,以至于毁了纪夫人的一生经营……陆晋这样的雷霆手段,会不会有一天会用在自己身上呢?当那一天来临时,自己有什么本事反抗呢?
反抗?陆晋查抄性灵苑时自己说过一个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