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得入了神。大奶奶说:“怎么不信?我相信。要不怎么全城,只有这楼上不进洪水?”师爷说赖府祖上积德,才福星高照。老夫人点头称是。彩凤望了望楼阁,说:“看来,我们也得来这儿避难呢,这楼怎么住得下?”老夫人说:“怎么住不下?当年我们府上三十多人,在这里在过得也快乐。白天摆开四张桌子,你打麻将,我打天九,大家轮流坐庄,赢了出钱买鸡买鸭,输了做苦力,出去熬一大锅鸡粥鸭粥,用大水桶装回来,饿了就吃一碗。晚上众人分成两排,男左女右,就睡在楼板上,不知不觉就过了五六天,直到水退了才搬下来。那时,刚巧广州有个戏班滞留在元城,我们时不时请他们上楼唱戏,戏班的人都羡慕我们这个大家庭呢。”
天慢慢暗下来,河面上空闪耀着阵阵亮光,一场大风雨又要来临了。老夫人带众女眷回赖天庐去,大奶奶留下春燕翠连两个丫环与桃红作伴,江铁头也要回去,师爷说:“你家已被洪水淹没,还是留在这儿帮忙看金铺吧。”大奶奶也叫江铁头留下,江铁头想着回去也寻不着父母的渔船了,也想留下来陪陪桃红,便满口答应。
江铁头喜欢桃红,只是他不会说话,也不知桃红的心。他得知桃红姐妹为了反抗ling辱,竟去投河,心中十分敬佩。楼上只摆着两张床,桃红睡一张,两个丫环睡一张,江铁头在阁楼地板上睡下。丫环说笑一阵,很快睡去,江铁头却难以入睡,朦胧之间,听到床上呜呜咽咽,桃红似乎在哭泣。江铁头说:“桃红,桃红,不要哭啊……”桃红“呜……”哭出声来。江铁头连忙起身,过去拉住桃红手说:“桃红,你别哭,你别哭啊!”桃红扑在江铁头身上“呜呜”哭着说:“铁头哥,你救我做什么……让我跟柳绿去好了。我们姐妹说过,要同日生来同日死,现在柳绿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让我随她去吧……”起床要去跳河,江铁头慌忙按住她,说:“桃红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啊!”江铁头不会劝人,说了几句,自己竟然“呜呜”哭了。
丫环翻了个身,说了句梦话。桃红不敢哭出声。低声说:“铁头哥,你去睡吧。”江铁头见桃红全身抽搐,痛苦万状,就说:“你不哭,我就睡。”桃红果然不哭了。江铁头却睡不着。听到四周传来阵阵流水声,那声音像有几百千人在哭泣。他走到大水窗前。探头往外望,水流更响“哗哗哗……”,四周一片漆黑,他感到房屋沉入水底,自己也成了条大鲤鱼了。
第二日江水还在上涨,赖府派人送来饭食,桃红没有吃。江铁头说:“桃红你不吃,我也不吃。”两个丫环以为江铁头开玩笑,说:“你们不吃,我们下好开斋!”大口吞着米饭,啃着猪肉。桃红见江铁头果真不吃,怕饿坏他,勉强喝了些汤水。江铁头盛半碗饭给她吃,桃红说:“我胸口像塞了块石头,那里吞得下。铁头哥你若疼我,就不要逼我了。”
两丫环吃饱喝足,拉江铁头打麻将,江铁头说不喜欢,春燕说:“男子汉不喜欢打麻将,来日肯定是个老婆奴!”和翠连二人的的得得干起来。江铁头怕河水淹上来,时时到大水窗探头察看,水却没有上涨了。第三日,河水开始退了。又过了两日,河水退至地面,江铁头下楼清洗瘀泥垃圾,两个丫环也一齐帮手。桃红也去拿竹扫,江铁头说:“你身体还虚弱,坐一旁去!”春燕翠连挤眉弄眼。没多久,师爷也带人来了。清洗好铺面,又合力将搬上阁楼的柜面抬下来。
忙了半日,将铺面打点好,却不见了桃红。江铁头说:“桃红到哪儿去了?”师爷说:“没在楼上吗?”江铁头说:“我刚从楼上下来,没看见她。”春燕说:“自己老婆也看不住。”翠连说:“准是回花艇赚钱了。”江铁头大声说:“别胡说八道!”二人见江铁头发恼,不敢吱声。
翠连没有说错,桃红是去找鲤鱼婆了。河水刚退下,街道低洼处还积水,桃红撑着虚弱的身子,慢慢来到南堤岸边。她想看看那天落水的地方,她甚至有个幻想,妹妹那天并没落水,她只是做了个恶梦。
河边燃烧着一排香烛纸钱,一群女子跪在地上痛哭,原来是如烟领着七姐妹拜祭桃红柳绿。如烟得知桃红姐妹落水身亡,痛哭了半日,要鲤鱼婆替姐妹做“三七”。鲤鱼婆怕将事情搞大,说:“桃红他们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做不做也无人知晓,做场三七,要花费一头猪呢,我们别浪费钱财!”如烟说:“难道我们的命,就比不上一头猪?”联合花艇“七仙女”要罢艇,鲤鱼婆没办法,只得答应。今日水退下来,就先做“头七”。鲤鱼婆在岸上点了香烛纸钱,七姐妹拿出了各自的礼物,如梦拿出的是寿衣,如水拿出的是寿鞋,如玉拿出的是金屋,如花拿出的是银船,如霞拿出的是铜牛,如意拿出的是铁马……虽然是纸扎的东西,却做得十分精美。如烟送的是两个英俊男子,一个叫爱红,一个叫慕绿,给姐妹俩一人一个在地下做夫妻。
众人跪在岸边,如烟说:“桃红柳绿,我们拜祭你们来了。我们虽不同父母,却胜似亲生。你俩小小年纪,竟忍心舍下姐姐,去奔极乐世界,留下姐姐在人间受苦受难,你俩真忍心啊!”说罢放声大哭。众姐妹一齐痛哭,她们看到桃红柳绿的遭遇,想着自己的身世,越哭越伤心。一时间哭声震天,惹得街头行人都注目观看,桃红看到这情景,早已泪流满脸,她缓缓走上前,想与众姐妹打招呼,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众女子伤心哭着,猛然抬头望见烟火处现出了桃红影子,吓得大叫“鬼呀……”争先恐后走回艇上。
桃红见众姐妹把她当作鬼魂,更加悲切,张开喉咙叫“如烟姐……”声音呜咽,真如鬼叫一般。如烟关上艇舱门板,结结巴巴说:“冤有头,债有主,害死你们姐妹的是南霸天,冤鬼索命找他去……”桃红说:“我不是鬼,我来找妈咪。”如烟打开舱板望了望,说:“桃红,你和柳绿不是掉到河里淹死了吗?”桃红说:“我被水冲到赖天庐金铺前,被赖府大奶奶救上来了。”
众姐妹一听,探头出来张望,望清桃红的确不是鬼魂,一齐上岸拉住桃红说:“我们都以为你淹死了呢。”簇拥着桃红回到艇中,鲤鱼婆一把抱住桃红,杀猪般的大声哭叫起来,众姐妹也跟着哭泣。哭了会儿,如烟说:“桃红妹妹大难不死,是她命中有福。只是柳绿福浅命簿,才致……我们一齐去拜祭她吧。”众姐妹上岸,重新点燃香烛,拜祭一番,桃红烧着纸钱,呜呜哭着说:“妹妹,你孤单一人上路,姐姐恨不能陪着你。你晚上睡觉,常蹬被子,日后谁给你盖上啊……你脾气倔,常与人顶嘴,还是改了好……你喜欢食杨梅,姐姐平日没钱买给你,现给你纸钱十万,你慢慢买来吃,可不能一下吃得过多,以免酸坏牙齿……如烟姐姐送你爱红慕绿,我看爱红面善,慕绿貌凶,如果与慕绿合不来,就和爱红一起过吧……呜呜,今后想姐妹相见,只待梦中来世了……”
桃红几次哭倒在地,众姐妹连忙扶着她。鲤鱼婆怕她吓坏身子,叫众人拉她上艇,桃红才在艇里坐下,江铁头也赶来了。见到桃红和一班姐妹在一起,江铁头说:“桃红果然到这里了,大奶奶找你呢。”原来桃红离开金铺不久,大奶奶就过来了,见不到桃红,就和江铁头找到南堤来了。
鲤鱼婆慌忙请大奶奶上艇,大奶奶没有去,在岸上说了几句话,叫桃红和众姐妹玩两日,过几天来接她上岸。过了五日,大奶奶果然带着两个丫环来了,跛章正在鲤鱼婆处说话,见大奶奶来到,大声说:“我表侄女今日逃出生天了。”鲤鱼婆早知赖府要收桃红做丫环,虽然舍不得,但赖府来要人,她也没办法。喝过茶,唠过话,鲤鱼婆把大奶奶拉到一旁,说:“不瞒你说,桃红还没有破身呢。”大奶奶说:“她真的还是个女儿身?”鲤鱼婆说:“刚来到,她俩年纪尚小,我也不想让她俩过早破身。后来年纪渐大,许多客人想来圆房,她俩又不愿干。也是桃红命中和大奶奶有缘啊!”大奶奶感叹着说:“真是出污泥而不染啊,难得!难得!”鲤鱼婆说:“难道大奶奶不相信?我脱她裤子验给你看看。”大奶奶说:“不用,不用,还不相信李大姨。”
桃红已收拾好自己衣物,众姐妹知她衣衫单薄,这个送件衫,那个送条裙,装了一大袋。大奶奶说除了桃红身上穿的,其它一样也不要带走。又问鲤鱼婆买了多少钱。鲤鱼婆哪敢收钱,大奶奶再三要给,鲤鱼婆只得说:“当初桃红柳绿下艇时,我是给了跛章一百块大洋。”桃红睁大眼睛说:“表叔拿了你的钱?”跛章眨着眼睛说:“拿钱了,在赌馆存着呢,日后给你买嫁妆。”大奶奶笑着说:“盼你以后赌运享通,把嫁妆赢回来。”叫丫环拿出一百大洋给鲤鱼婆。鲤鱼婆知恩万谢,抱着桃红哭了一会,挤出几滴眼泪,让桃红跟大奶妈回去。
赖府原有七个丫环,加上桃红,吃饭时,八个人正好坐满张八仙桌。桃红样样勤快,事事小心,颇得大奶奶欢心,老夫人也十分喜爱她。只是桃红想想柳绿就悲痛欲绝,又不敢在众人面前流露,常常三更半夜饮泣。大奶奶说:“这孩子姐妹情这么重,怎么也解不开。”老夫人说:“我来化解一下她。”
老夫人把桃红带到观音阁,上了香,祷告一番,说:“孩子,这屋里供奉的是什么菩萨?”桃红说:“是观音菩萨。”老夫人说:“观音大士有什么神通?”桃红说:“救苦救难。”老夫人点点头说:“观音大士住在南海普陀山紫竹林里,她手下有金童玉女,专替世人救苦救难。菩萨有千里眼,能看到世间善恶,专门替人除恶扬善;菩萨有顺风耳,能听到世间各种声音,专门聆听世情,为民排忧;菩萨还有千只手,在世人危急关头救苦救难,施与援手……”
桃红说:“观音菩萨知道我们落水吗?她为什么不施援手救救柳绿?”老夫人说:“人生好比一场梦,梦醒方知大限临;人生好比一场戏,戏散才明作嫁衣。人说有白头夫妻,没有白头兄弟,何况是姐妹。你与柳绿,姐妹情深,众人所知。一个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阎王叫人三更死,怎敢留人到五更!你大难不死,是你命不该绝,柳绿丧身黄泉,是她大劫难逃,孩子,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既然柳绿已去,观音菩萨自然会替她超度,你就为她祈祷来世吧。”
桃红听了老夫人的话,一时明白了许多。老夫人又安慰她说,虽然柳绿落水而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说不定还在人世间。待日后赖府派人慢慢寻访,如还在世,肯定能寻回来。说得桃红心中欢喜,连忙给老夫人叩了两个头,说:“如能寻回柳绿,老夫人是我姐妹俩的再世爹娘了。”
自此桃红更加勤快,一心用在赖府。大奶奶把桃红当心腹,有大小事儿,都交与她办。老夫人也十分赞赏桃红,对大奶奶说:“这孩子真不错,你没儿女,何不认她为干女儿?”大奶奶说:“我早有此念,只是一旦与她母女相称,有些事儿反而不便,待日后再说吧。”赖长生也喜欢桃红,知大奶奶想认她为干女儿,说何不干脆将她嫁与子寿?免得子寿无妻无伴,整日像只无头苍蝇,出外到处乱碰乱撞。
大奶奶没有表态,彩风彩云听了这事,说:“老爷娶个花艇珠娘回来做媳妇,也不怕人笑话。”回去跟父亲说了。南霸天二话没说,让彩风彩云带了四个丫环回来,说送与赖家兄弟四人为妾。赖长生哭笑不得,老夫人说:“亲家倒是一番美意,只是没问过子文四人,不知他们愿不愿意?”彩风说:“在乡下时,子文说过叫我回家,带几个丫环来,他几兄弟一人一个。四叔也说过让我介绍。”老夫人忙叫子文兄弟四人前来,子文一听,生气地说:“简直是乱弹琴!”彩风说:“谁乱弹琴?那天你在石角围祠堂亲口说的,四叔也在场,师爷也可以做证。”子文说:“那……那是开玩笑!”
老夫人知道子文爱的是书春,他怎么会同意娶丫环为妾?就问子武,子武以为岳父生气他与如烟之事,有意送丫环来断他非份之想,望了望父亲,又望了望彩云,说:“彩云你觉得怎样……”彩云鼓起嘴巴说:“又不是我娶妾,问我干什么?”子寿连忙跑出屋外,老夫人说:“子德呢?”子德朝阿宝呶呶嘴,阿宝说:“我们夫妻已约好三生相爱,子德不娶他人,阿宝不嫁旁人。”老夫人说:“看来,赖家人福浅,没法消受了。”
老夫人让彩风将丫环带回去,谁知南霸天不准进门,说人已送出,不能退货了。赖长生只好将她们收下来做丫环。赖府一下子又多了四个丫环,顿时热闹起来。子文四兄弟没分开过活,同一院中居住,同一桌吃饭,原来是没有专门丫环服待的,现丫环多了,赖长生命一人一个待奉。彩风选了家里来的阿珠,彩风未出嫁时就和阿珠好,余氏就教阿珠,让阿珠勾搭子文,一旦有了身孕,就纳为妾,好与书春抗争。
阿珠倒也乘巧,明白主妇心意,时常向子文抛媚眼,献殷勤,期望有朝一日能获得子文青睐,和他生个孩子,日后有个依靠。无奈子文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此计不成。彩风知子文和书春,是除却巫山不是云。又回去向母亲讨计。南霸天又发出指令,说元城各界已知道他送丫环给女婿子文为妾,如子文要立妾,必须先立阿珠,否则,他脸上无颜,要进行干涉。
子文指着彩风鼻子骂:“你……你怎么如此狠毒!”彩风说:“这是我父亲的主意。”子文说:“我们还是不是夫妻?”彩风说:“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子文说:“把阿珠退回去你家。我谁也不要。”彩风说:“你不要她为妾,我可要她为婢,她不及你书春好,她可上我的眼。”子文气得青筋暴起,指着彩风,半日说不出一句话,忽然感到喉咙一阵腥味,咳了几声,竟吐出口血来。
彩风吓得惊叫一声,抱住子文说:“老公啊,你怎么了?”子文脸色腊黄,断断续续说:“你想我死,快拿刀来……”彩风哭喊着说:“我只怕你娶书春回来,冷淡我,拿刀来杀了我吧。”阿珠连忙去喊人,很快来了一屋人,连老夫人都来了。月娥见子文床头沾着斑斑血迹,杀猪般哭喊:“儿啊,枉母亲养你多年了!”老夫人说:“先别急,让师爷看看。”
师爷替子文把过脉,又看看他舌头,说:“是急火惊心,没大事。”众人放下心来。师爷开了两剂药方,让子文安心静养。彩风忙叫阿珠去荣善堂拿药,亲自煲好喂子文吃。大奶奶送来了人参,三奶奶送来了鹿耸,四奶奶送来燕窝,六奶奶送来犀角……子文平日对母亲们十分孝顺,几位奶奶也惦记着他,时不时炖好补汤拿给子文吃。月娥叫阿珠把补汤倒进水沟里。说:“大热天,吃什么龙虎汤,想我儿快点死!”月娥知道子文心事,她满意彩风,也同意将阿珠一齐娶作妾侍。月娥说:“儿呀,你岳父送来女儿,又添上妾侍,对你有多好,听娘的话,快将阿珠收起来吧,然后将书春娶过门。本该书春是排第二的,咱们只有先来后到了。”子文说:“我一个也不要,你要自己娶吧。”
子文因此落下了咳嗽的毛病,渐渐咳得厉害了,时不时咳出血丝来。彩风害怕了,让四叔陪子文到广州,找大医院看看是否得了重病。子寿和子文来到广州,先看中医后看西医,在仁爱医院里还照了X光。大夫说子文得了肺结核,给他开了一大袋西药丸子。子寿回来告诉了父亲,赖长生问:“肺结核是什么病?”子寿说:“肺结核是肺痨。”月娥一听,哇哇哭叫:“我儿这么命苦,年纪轻轻就得这痨病,先人作孽都应在你身上了。”暗中将彩风扯到一旁,说:“子文得这痨病,也不知有几年的命。我有四个儿子,可你只有一个老公!儿媳的命生来也苦!我知子文这病,是想书春想出来的,让他把书春娶回来吧,不然,他日后做鬼也会埋怨你的。”
彩风哭哭啼啼回去告诉父母,南霸天拍着桌子说:“肺痨最忌与女人操,将书春娶回去,想子文快点死吗?这小子生来贱格,女儿过门时,让他操也不操,现在他想操也操不了!”
书春得知子文得了肺痨,日夜挂念,自从上次在石角围遇险后,一直没和子文单独相见,书春知道彩风有戒备,也知道子文的难处,但是,她相信和子文的爱是情比金坚,即使真的“三月桃李九月开”,也心甘情愿。现在,子文不幸染上这病,简直给她当头一棒。书春跟着父兄,也略懂医学。她知道得这病的人治不好,有人熬三年五年,有人熬十年八载,终归个土馒头。书春不知子文病情怎样,又不好去看望,就问父亲。师爷说:“女儿呀,这个时候,他自己也顾不了,难道还指望娶你回去吗?”书春:“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想,父亲你治好过那么多人,要救救子文啊。”师爷说:“药治得了病,却救不了命。不过子文也没病得那么严重。他实在是思念你而得这病的,如果你挂念他,就给他写封信吧。”
书春晚上就给子文写信,她面对青灯,铺开纸张,未曾动笔,眼泪已流下来。她心中涌念着《西厢记》里的曲词,“我是倾国倾城之貌,你有多病多愁之身……”一时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又不知如何说起。写一句话,洒下几滴眼泪,信没写完,纸张上已是泪迹斑斑。写到最后,又想出了四句诗:“金童玉女前缘定,菩萨面前许三生,今生不能结连理,来世做鬼也相随。”
书春写好信,面对青灯,发了一会呆,才躺下睡觉。睡了好久睡不着,正朦胧间,忽然听到一阵鼓乐传来。门口鞭炮齐鸣,书贤进来大声说:“赖府来接新娘了,妹妹快梳妆打扮!”书春又惊又喜,连忙躲进房中换衣服,赖府的丫环已走进来,替书春戴上银镯,披上婚纱,簇拥她走出门外,书春偷眼望着新郎,子文也披着红绸,头戴礼帽,满脸春风得意。子文亲手扶书春上花轿,又当着众人,亲了书春一口,书春羞得心口扑扑直跳。
一班人吹吹打打,走进赖天庐。赖府大堂张灯结彩,左面坐着赖长生和老夫人,右面坐着大奶奶、三奶奶、四奶奶和五奶奶。子文和书春拜过天高堂,拜过天地,手拉手进入洞房。书春坐在床前,满心欢喜等待子文来掀头盖。忽然望见眼前男人,竟是赖长生。书春双目茫然,说:“子文呢?”忽然间,赖长生又变成了子文,子文说:“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一阵祥云飘来,子文竟踏着祥云冉冉上升,急得书春大喊:“子文哥,等等我……”
书春惊醒过来,原来是做了一场梦。
书春望望窗外,天已大亮。听到子寿进来跟书贤说话,要给子文拿药。书春以为子文病重,想着梦中情景,心中害怕,叫喊着子寿的名字,软手软脚从小阁楼走下来,说:“一早来拿药做什么?”子寿说:“大哥吃了师爷的药,觉得好了许多,我来拿几剂回去。”书春一听,才放下心来。子寿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说:“这是大哥昨晚写的,一早就叫我送过来了。”
书春说自己也有信托子寿转给子文。书贤说:“他俩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子寿安慰书春,说父母已答应她过门,等子文病好就办喜事,书春没说话,书贤说:“这事现在急不得,等子文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子寿小时候常受二哥三哥欺负,只有大哥疼他,他和大哥最好。他深知大哥和书春的忠实爱情,堪比梁山伯与祝英台。子寿也痛恨南霸天的横蛮,不满父亲的一味忍让。如果换上南霸天硬将女儿嫁他,他宁可逃跑,宁可舍弃一切,决不迁就。
子寿生性无拘无束,做事独来独往。赖长生总觉得他不成器,要替他娶老婆又不干,也不知怎样调教这个小儿子。老夫人让桃红专心服侍子寿,桃红相貌端庄,勤快心细,还是个女儿身。让她时常接触子寿,说不定子寿日久生情,一旦生米煮成熟饭,也栓住他那颗野心。桃红日日来子房间,替他洗衣叠被,打扫卫生。没事儿做,就坐在房门口逗鹦鹉玩。子寿见桃红整日不离自己身边,说:“你天天盯着我干什么?怕我忘记吃饭吗?”桃红说:“老夫人叫我来的。要我专门服侍你。”子寿说:“我单身一人,没老婆子女,有多少活要干?我不习惯人家整天盯着我,没事你就去其它地方帮帮忙吧。”
桃红去找老夫人,老夫人正和大奶奶念经,桃红跟着二人一块诵念。又给观音大士上了柱香,灵猴看见桃红就呱呱叫唤,桃红害怕,老夫人说:“别怕,灵猴通人性的,它不咬人。”拿颗核给灵猴,灵猴抓住核桃,就爬到观音阁楼顶上。桃红说:“四少爷他……他不要我。”大奶奶说:“怎么说子寿不要你,你和他睡觉了?”桃红红着脸说:“大奶奶想到哪里去了,四少爷不想我整天待在他房中……”老夫人哈哈笑着说:“我还以为木已成舟呢!你最好替我日夜看住他,别让他出去做混世魔王。桃红,如果他想和你睡觉,你也别怕,我会做主让你嫁给他。”谁知桃红呜呜哭起来,说:“我不配……还是让我来服侍大奶奶和老夫人吧。”
大奶奶知道桃红的苦楚,自从她进入赖府后,遭到多少人白眼。特别是叫她去服侍四少爷,丫环们个个眼睛几乎冒出火,说蛤蟆想吃天鹅肉,野鸡飞到高枝头上去了。也难怪,赖府丫环,多少人暗中恋着四少爷呢。老夫人也明白这一点,和大奶奶劝解桃红一番,老夫人说:“做夫妻是要讲缘份的,你尽心服侍好四少爷就行了,闲着来我处学学念佛,敲敲木鱼,其它事别去理它。”
其实子寿并不讨厌桃红,甚至有点喜欢她。喜欢她温顺细心。不过子寿心中装着的是萧湘,只要想到她的音容笑貌,心中就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天,赖府接到贾老板的来信,说已经替他们造好了火船,不日将驾船而上。子寿心中十分高兴,前些日子,子武和三鞭子合股购买了四辆汽车,开通元江陆上客运业务,生意十分火红,这回有了火船,子寿想露一手给父兄看看。子寿日夜盼望贾老板将火船开来,谁知等了半个月不见踪影。等急了,子寿一个人到广州催货。来到羊城,人没住下来,就到西关萧湘家里,萧湘家中木板门紧锁着,邻居说这房子好久没见过人了。子寿心中失落,呆望了半天,方去十三行找贾老板。贾老板已运货出外做生意。找不到人,子寿干脆在羊城玩了两日,在大沙头看见一只火船,足有好几层楼房大,船上挂着花花绿绿的旗帜。有人说这是从国外新购来的邮轮,子寿没坐过这么大的邮轮,就下船去玩。
船分五层,有餐厅有房间,还有间小小的电影院。子寿想如果自己的火船也有这么大,开回去可吓死元江老百姓。船中走进许多人,忽然长鸣一声,邮轮就要开航了。子寿连忙打听这船开往哪,有人说是南海顺德,有人说是澳门香洲,总之是往下游去的。子寿没去过那些地方,正好去玩玩。大舱中有一排排座位,坐的人都带着大袋小袋。三四层有豪华房间,出入的都是有钱人家。子寿口袋有钱,可他不想一个人住到房间里,在船上选了个有窗的座位坐下来。
邮轮绕过白鹅潭,驶出洲头咀,珠江河道一下子开阔起来,像好几条元江那么大,怪不得能行这么大的邮轮。子寿感叹找不到萧湘,要不和她一块坐这大邮轮去玩,多么诗情画意。
夜幕降临,子寿吃过夜宵,就半躺在椅上打瞌睡。忽然一阵吵闹声惊醒了他,有人说海关来查私货了。那些带着大袋小袋的人,连忙向海关人员暗中塞钱塞物。见子寿没举动,海关人员问他:“去哪里?”子寿说:“没去哪……只是随便玩玩。”海关人员说:“有无私货或违禁品?”子寿没说什么,将随身带的小布袋打开让他们看。海关人员没检查到什么,咕嘀着走开了。
邮轮停下来了,带大袋小袋的人陆续上岸。子寿听人说到了南海西樵,西樵山近日有尊南海观音菩萨像开光,很多人去朝拜。子寿忽然改变了主意,跟着一大帮老太太上了岸。西樵与元江乡村大不一样,到处河道纵横,田野种满甘蔗香蕉,村庄户户织机声声。这儿家家户户均有人织布,邮轮那些拿着大袋小袋的人前来这里,就是拿毛线蚕茧前来做布匹生意。
西樵人织布已有近百年历史,这儿出了个叫李裕兴的商人,靠织布贩布发了财,到澳门又成了大富翁,他回西樵山造了座高大的花岗石观音菩萨像,开光之后日日游人如云,不光番禺、南海、顺德的人前来礼拜,连港澳和东南亚的华人均回来瞻仰。
石像座落在西樵山下,旁边一片密林修竹。子寿见一帮老太婆不辞劳苦,背着香烛信物,结队前往,也跟了上去。山脚下,远远就望见菩萨面前一片游人,有人上香,有人礼拜,有人祷告,有人瞻仰。菩萨身高数丈,坐着的莲台,足有房屋般大。菩萨手执净瓶,眼睛半闭,似乎在聆听世人之声。菩萨脚下,善男信女祈祷声音阵阵,子寿心想,如果让老夫人到此看看,不枉老人家长年吃斋。
人们都向菩萨拜跪,唯有一个人专向游人跪拜,叫喊:“大慈大悲,各位好心人施舍救难。”子寿看那人眼熟,走近一看,竟然是跛章。
跛章又瘸又拐,额头上缠了块白布,布上似还有血渍。待跛章走近,子寿叫了一声:“跛章……”跛章见是子寿,连忙将他拉到一旁,说:“四公子怎么来这里了?”子寿说:“我也问你呢……你额头被人打了?”跛章偷眼往四向望了望,将缠头的白布带扯下来扔掉,说:“骗人的把戏,不这样做,我哪有钱坐船吃饭?”
跛章告诉子寿,他是寻柳绿来了。
自从柳绿被洪水冲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赖府派人沿着元江两岸往下寻找,一直找到与珠江河接口的地方,均没消息。鲤鱼婆和跛章去十三姑处算命。十三姑卜卦一算,说:“柳绿还在人间,姐妹日后还会相见。”鲤鱼婆说:“柳绿被人救起了吗?她在哪里?”十三姑说:“她在姐姐梦里,她在父母心中,她拜菩萨脚下,她明色即是空……”说得玄玄乎乎。鲤鱼婆说:“能找回来吗?”十三姑说:“天机不可泄露。”
跛章肯定能把柳绿找回来,他让鲤鱼婆给五十个大洋,就算到天涯海角,也要把柳绿找回来,鲤鱼婆说:“我先给你二十元,把人寻回来,再给三十。”跛章说:“你先给三十。找到柳绿再给二十。”跛章拿了钱,赌了两场便输了个精光。他穿了件破衣服,头上缠了条脏毛巾就沿河去找人。跛章身上没带一个钱,每到一处,他便拿出师爷给他写的那份告天状“水灾冲塌破茅房,父母双亡实凄凉,千里寻妹返故里,求助善人赐银两……”跛章又瘸又拐,哭喊起来,真如爹妈去世般凄凉,颇得人家同情,一路上有人给吃有人给喝,乘船坐车,人家也不收钱。不知不觉出来了近二十天,跛章沿珠江看了不少景致,还讨得了二十多个银元。
子寿说:“你去过哪些地方了,有无找着什么线索?”跛章说:“我沿元江而下,石角围,太平滩,卢包湾都去了,后来到珠江,转佛山,走南海,过大良,下石岐……珠江口大小河道十一条,我走路也罢,坐车行船也罢,我全走遍了,就是不见人影。十三姑说,有观音菩萨的地方就去找,我已经到过九个观音阁了。听说西樵这儿有尊大观音菩萨开光,我已经来了三四天了。”
子寿说:“也难为你了。”领跛章去理过发。换过衣服,在村中到处逛。只见户户布匹堆积如山,客商与屋主讨价还价,村头巷尾人来人往,肩挑人驮,车载船运,装的都是布匹。子寿正看着热闹,忽然有人说:“赖四公子也来这里了?”子寿一看,正是广州十三行贾老板,说:“父亲让我来广州找你呢,想不到在这里相遇。”
前两日,贾老板装了一船佛山瓷器到澳门,买了些海味和西药,顺便到西樵进布匹了。贾老板运货的是给赖家新购的火船,他想用送船到元城之机,顺便拉些布匹去元城,英州卖,趁机赚一笔。
贾老板买完布匹,和子寿二人回到船上。船上已有好几个人,有三个是金发碧眼的番鬼佬,男的叫约德翰,女的叫艾露和艾尔丝,是从澳门到羊城去的传教士。子寿看这船亮洁明亮,有机房有睡间,虽然无法与大邮轮相比,能拥有这样一艘新式火船,子寿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火船载满布匹货物,沿着珠江逆流而上。虽然船走得很慢,船上人多,大家有说有笑,子寿也不觉得烦闷,贾老板是个乐天派,很会唱粤曲,一首《胡不归慰妻》唱得有板有眼,边唱边哼锣鼓音乐,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约德翰会说华语,还会说广州话,他说的话音很有趣,嘴巴好像含着只汤丸,“咝咝悉悉”转过不停,十足个圣诞老人。艾露和艾尔丝穿一身黑衣服,头上还披着黑头巾,子寿在广州石室天主教堂见过这样的人,人家称为修女。贾老板会说番鬼话,约德翰有什么话说不上来,就让贾老板翻译。约德翰是意大利人,一直在澳门做神甫,认识贾老板很久了。这次贾老板去澳门,邀请约德翰去广州,约德翰就带着两个女儿来了。
火船却没进入广州,绕道三水到元江来了。贾老板说先带约德翰到元城玩玩。贾老板来过好几次元城做生意,还去英德浛洸收过茶叶蚕茧。贾老板为人真诚,很讲信用,元城商家都喜欢与他做生意。赖长生在兴隆酒家与贾老板接风,元城商界名流都到了。次日,又在赖府设家宴接待约德翰神甫。吃完饭,老夫人留下约德翰神甫谈话,老夫人对约德翰神甫传教很感兴趣,不知天主教是何物。约德翰神甫就操着生硬的粤语说:“佛祖爱世人,天主也爱世人,佛祖告戒世人积德行善,天主劝喻世人亲如兄妹,大家都希望世界和平,美好,OK!”
老夫人觉得约德翰神甫说话,像妇人用竹筒吹灶火,听得不甚明白,贾老板就说:“世界有佛教,道教,基督教和天主教四大教,东方人奉佛道,西方人喜基督爱天主。神甫来传道,就好比和尚释法,大家都是超渡芸芸众生。”老夫人说:“原来我们是一家人呢!”约德翰让两个女儿用英文唱《祝你新年快乐》。艾露和艾尔丝边唱边跳舞,逗得老夫人像孩子般哈哈大笑,叫大奶奶打赏。大奶奶吩咐桃红准备银元,桃红打开大奶奶箱笼,拿出银元三十,碎钱五百。老夫人说:“太少了,神甫远道而来,是贵客,要打赏大洋一百!”约德翰不肯收,贾老板替他收下,说这是中国人的礼节,不收是瞧不起主人。约德翰连声道谢,又聊了一会,叫师爷送贾老板和神甫去客栈休息。
回元城后,子寿一直陪着贾老板,晚上睡觉也到客栈去凑热闹。直到贾老板将货物大部份销出,和神甫去浏览元城古迹,他才回到赖府自己的房间,发现床头放着只硬皮本子,一看竟是自己以前送给萧湘的日记本,连声大叫:“桃红!”桃红告诉他,这只日记本是前天一个陌生女子留下的。那女子说是来找子寿,找不到人,留下这只日记本就走了。子寿急忙问:“她没说去哪里吗?什么时候回来?”桃红说:“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叫我别将日记本给别人看。”子寿张着嘴巴,也不知想问什么,挥挥手说:“没事了,你出去吧。”关好房门后,急忙翻开日记本阅读起来。
萧湘的日记本已用去大半,记叙着与子寿分手后的日子。子寿知道萧湘父亲已经去世,萧进在北伐打仗时牺牲了。萧湘进过纱厂当工人,又到沙面洋人办的教会学校当了半年教师……子寿焦急地翻看着日记,看看有没有记着与自己的爱情的表露,那怕是一些小小的暗示,但说的都是“革命,理想,翻身,茫然……”他失望了,仍然不甘心,一篇篇认真看下去。他终于看到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子寿忽然心中扑扑跳动起来,他理解萧湘,她渴望爱情,更渴望自由,盼望能翻身过上幸福生活。他觉得自己和萧湘的心是相通的。但不知为何萧湘将日记本交给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相信萧湘还会来找他,也许是明天后天,也许更长的日子。
贾老板要去英州贩卖布匹,子寿本想陪贾老板一齐去,他要留在家里等萧湘,决定就不去了。赖府派江铁头做护卫,子武要派两个护商团丁一起去,贾老板说:“元城到英州的水路,我也走过几次,这次也没带什么贵重东西,只有几十包下等布料,不用麻烦护商团了。”带江铁头登船而去。
跛章来和江铁头作伴,到了元江峡,贾老板带约德翰神甫游了元江寺,拜会了法能大师,又到元霞洞浏览一番,回到船上,已近黄昏。正想找个避风处泊船过夜,路过白沙滩时,有两个人戴着礼帽,站在滩头招手,原来是土匪来敲诈勒索。跛章大声说:“这是元城赖长生老爷的船,谁敢来敲脚骨!”土匪拍拍腰间的火药枪说:“管你是赖长生还是赖短生,我们是雷老虎手下,皇帝来了也要给过路钱!”江铁头一手抓起火药枪,大声喝叫:“要过路钱,先问问老子这杆枪!”
贾老板连忙说:“大家别动手!”掏出几块光洋来。土匪见船上多有货物,贾老板又是外地口音,索要一百块光洋。贾老板连忙掏钱,江铁头坚决不给。贾老板说:“我见到你们舞刀弄枪就害怕。”江铁头把枪一扔,脱掉外衣,说:“打得过我双手才能拿钱!”土匪不甘示弱,也扔掉枪枝,赤手空拳与江铁头在沙滩上对打起来,土匪那里是江铁头对手,三两个回合,就被打得趴在沙滩上。跛章走上岸去,朝两个土匪踢了两脚,说:“我兄弟学过少林武功,元江第一,你们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不知死!”两土匪跪在地求饶,跛章解下裤子,在他们面前撒了泡尿,才心满意足拉江铁头回到船上。
大家称江铁头功夫了得,约德翰神甫伸出拇指连声说:“OK!OK!”贾老板说:“土匪也许还会再来,大家多加小心。”船只来到了凝碧湾,这儿四周峭壁,江水深不可测,贾老板让泊船过夜。
众人白天爬山累了,早早便睡下。江铁头坐在船头看更,月黑风高之夜,星光点点,倒映在水中,江面上望不到一个渔家。元江峡三十里水路。山高林密,是土匪出没的地方。虽官府屡屡清剿,仍多如牛毛。较大的土匪有好几股,雷老虎原来以金鸡岩为据地,称霸滨江,专门打劫从滨江过往的商客,吓得商客改从元江峡走,雷老虎便赶走了盘据在元江的土匪失魂仔,在归猿洞又立了个大本营。
过往商客都知道雷老虎的厉害,晚上就是拼死拼活也要将船只开出元江峡,不敢在峡上泊船过夜。今日贾老板游寺耽误了时间,江铁头又持着自己祖辈是元江峡渔民,在自家门前泊船,也不为大意。大半夜过去,江面平静。江铁头正想打个瞌睡,忽然对岸林中亮出了一把火光,紧接着几十把火光齐集岸边。原来是土匪出动了。只见这些土匪个个背着刀枪,举着松火,乘坐三只竹排冲了过来。江铁头一看不妙,大叫:“土匪来了!”朝天打了一铳枪,“呯……”的一声,深夜的枪声特别刺耳。土匪一见船上开了枪,哇哇叫着冲过来,还“呯呯叭叭”开枪射击,铁沙雨点似的打在船上。
船上众人吓得发抖,江铁头要开枪还击,贾老板拉住了他,说:“船上有外国神甫,土匪人多势众,我们不能硬拼。”叫大家趴在船仓中别动,随即脱了件白内衣,用竹杆擎起,大声喊:“我们投降了,兄弟别开火,有事慢商量!”枪声果然慢慢停下来了,土匪乘竹排分三路包抄过来,登船之后,一阵乱翻,将值钱的东西一一抄去。跛章吓得躲进船头仓板中,让土匪抄了出来,一阵拳打脚踢,打得他嗷嗷乱叫。贾老板双手抱拳说:“兄弟手下留情,需要什么,尽管拿去。请别伤害我的客人。他们是从外国来传道的神甫。”一个土匪歪着嘴说:“什么鬼婆神甫,有光洋就拿出来!”约德翰神甫掏出了几个大洋,说:“佛爱世人,神也爱世人,我们四海之内皆兄弟……”土匪刚要接钱,有个小头目走过来拉住了他,说:“这些洋人欺负我们中国人,别要他的臭钱!”
土匪将船上众人押进归猿洞。归猿洞在归猿山半腰,是口深不可测的地下溶洞,洞口窄小,仅容一人出入,里头却大如楼房,几千人住也不觉拥挤。洞中有石椅石桌、石灶石床,恰似《西游记》里的水帘洞。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洞中有洞,天外有天。洞里有三条通道,往下的一条可听到哗哗水声,这水不知从何流来,流往何处,人称水尽之处是九层地狱。往上一条,要爬几百千石阶,有人说可通往天庭。这两条路都无人敢走。中间一条,传说有人走过,可通往瑶山天目寨。
土匪将众人押进洞中,将他们扔到一个叫“天井”的深坑里,便蒙头大睡。深坑有两层楼高,无路可走,出入只能用绳子吊着萝筐,载人上落。关在此处,任你插翅也难逃。江铁头望这出入坑壁,似乎不高,用肩头顶起跛章,看看够不够手。试了几次不成功。贾老板说:“这深坑即使能上去,洞中有土匪,我们也难逃。土匪想的是钱,我们要的是命,我们不可与他们蛮干。”约德翰也说:“神爱世人,知道我们在受苦受难,神是会来搭救的。”
众人无法,只好静下心来让命运安排。坑里传来流水声,沿深坑走去,便是地下通道。江铁头想去看看有无出路,走了几步,被什么东西拌倒,一摸原来是只骷髅,旁边还有一堆骨头。贾老板忙叫他不要乱走,江铁头不听,还要去看。跛章坐在一旁哎声叹气,后悔不该跟着前来,白白担惊受怕。想着白天踢过土匪,还向他们撒了泡尿,这回让土匪抓住,不死也得掉层皮,心里害怕,想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便起来摸住坑壁,运足气力使了个轻功,窜上了坑面。洞里松火通明,土匪在呼呼大睡,跛章蹑手蹑脚从土匪身上踏过,竟无人发现。来到洞口,跛章一脚滑倒,跌在一个土匪身上,土匪惊醒,一拳打过来,说:“煮熟的鸭子飞上天,好大狗胆!”另一个土匪也惊醒,二人一阵拳打脚踢,打得跛章哭爹叫娘,跪地求饶。一个土匪望了望跛章,说:“这家伙在沙滩上踢过我,还在我头上撒了泡尿,我要割下他的X来喂鱼!”扯下跛章的裤子,拿刀就要来割。跛章吓得魂飞魄散,边叩头边说:“亲老爸,亲阿爷,跛章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两位大爷,我罪该万死!”